許晉朗。
與這個名字相聯繫的,一直是那個笑容溫潤、風度翩翩的心理醫生。江小喬雖然看得出他身上彷彿渾然天成的高貴氣質,想來是哪家的富家子弟,但也從來沒有將他同“郎成集團二公子”的身份聯繫起來。
這樣的人,離她的生活很遠,卻又偏偏以那麼普通的身份出現在她面前。
許晉朗這次沒有戴他的金框眼鏡,臉上帶着讓人如沐春風的微笑。明明熟悉的面容,江小喬卻覺得十分陌生。
目光稍稍移開,她這才注意到,許晉朗身旁居然跟着剛纔那個爲她帶路的女人,不對,人家根本不是“帶路”,而是本來就要到這邊來的。
不知道是郎成集團的什麼人。不過看許晉朗低頭同她私語的樣子,身份一定特殊。
頒獎典禮開始了。江小喬收回凌亂的思緒,看着臺上帥氣風趣的主持人同受邀頒獎的嘉賓調侃着。這次比賽除了主要獎項之外,還設立了特別獎,專爲有才氣的新人設計師頒發,若是拿到獎項,便有機會在建築設計行業嶄露頭角,因此這項特別獎也是備受關注。
頒獎者宣佈完獲獎新人的名字和所在的公司之後,背後的大屏幕上便開始播放獲獎作品的概念圖。
畫面閃出,江小喬的手一下收緊,握住扶手。
四周熱烈的掌聲響起,一個不起眼的年輕人走上去領獎,有些緊張地感謝着公司和同事。旁邊茜茜不由得感嘆“果然人不可貌相”。江小喬卻一直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畫面。周遭的一切事物好像都與她無關。
雖然表面上做了些無關緊要的改動,江小喬還是一眼便認出來,那份概念圖,正是前兩天她丟失的設計稿的最終成果。裡面每一個細節,都是她精心修改後的結果。
周圍人聲彷彿都消失了。世界安靜得可怕。江小喬一動不動坐在那裡,直到新人走下臺,頒獎典禮熱鬧地繼續着。
她卻一刻也聽不下去,不顧茜茜在後面驚訝的詢問,起身走出了會場。
江小喬出來找了個沒人的走廊拐角,這裡的窗子開了半邊,能看到塞納河兩岸的繁華景緻。夜晚的風有些涼意,反倒使人清醒幾分。
她閉了閉眼睛,蝶翼般睫毛投出小小的陰影。努力不去想那些紛繁的心事,可是那張概念圖的影子一直在眼前晃,晃得她心煩意亂。那個公司的名字她沒聽過,用了她設計圖的新人她也從沒見到過。
江小喬怎麼也想不出,丟失不見的設計圖是怎麼到了一個陌生的對手公司手裡。
身後有輕輕的腳步聲,她沒有在意,以爲是偶爾經過的服務生。直到一隻手從後面伸出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許晉朗溫文爾雅的笑容現在在江小喬眼裡就是虛僞的標誌。見到是他,江小喬不客氣地輕哼一聲,並不打算同他打招呼,抽身準備走開。
“這麼快就不認得我了?”許晉朗側身攔住她,一雙桃花眼笑得眯起來,“好巧啊,沒想到能在這裡碰見你。”
“讓開。”江小喬語氣不善。
許晉朗神色不改:“別這麼暴躁嘛,老朋友見面,難道不應該熱情寒暄一下?”
寒暄個頭。敢情不是你被人耍得團團轉。江小喬瞪他一眼,“我倒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有幸跟許二公子攀上關係了。”
許晉朗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來是爲這個。”他摸摸鼻子,笑眯眯地:“是我唐突了,沒能來得及向你解釋,現在正式向你道歉,不要生氣可好?”
心情本就極度低落,江小喬沒心思再聽他的客套話,決定不再理會他,轉身離開。
原本以爲交到了一個聊得來的朋友,原來不過是場玩笑般的騙局。在對方眼裡,自己大概也不過是個一時興起逗弄取樂的笑話。
全都是謊言,設計圖的丟失,甚至是這個偶然相識的朋友,身邊的人都在欺騙她。
會是誰偷走了她的設計圖稿,又是出於什麼動機將它送到了競爭對手那裡,江小喬不願細想,更是不敢想。但她心裡隱隱的察覺到或許是身邊的人。
素日同事們親切的笑臉浮現在眼前,她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出,更不願相信正是其中一張真誠的笑容後面隱藏着陰冷惡毒的心思。
江小喬從來性格豁達坦蕩,別人計較爭執的事情她都是一笑而過,遇到再大的困境和別人的爲難,她也會毫不畏懼地還擊,但從來不會萎靡不振。或許是自己太容易輕信別人,或許是從前的校園生活太過單純。
她第一次發覺,原來這個世界這樣冷酷無情。
也許比起自己幾個月的心血付諸東流,更讓她傷心的,是熟悉的人的欺騙與背叛吧。
江小喬禁不住紅了眼眶。許晉朗注意到她神色不對,上前一步關切地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江小喬卻躲開他的動作,頭也不回:“與你無關。”
許晉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滯了一會兒,才慢慢收回去。溫和的笑意漸漸消失,江小喬的背影已經消失在拐角處,他卻一直注視着那個方向。
“少爺。”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他回過身,正對上一對淡漠而明亮的眸子。
“jan,”許晉朗並沒有意外。“怎麼了。”
“競標快開始了,少爺您還是回去吧。”名叫jan的女人神色如同她的人一般清冷,一頭俏麗的短髮又爲她增了幾分凜冽的嫵媚。
“知道了。”許晉朗淡淡道,沒再看她,轉身向大廳的方向走去。
接下來的競標會,江小喬也沒有心思再聽。茜茜一直在她耳邊嘮叨“部長大人如何霸氣外露完美拿下項目”。直到第二天抵達榕城國際機場,下了飛機呼吸到熟悉的空氣,江小喬才稍稍輕鬆了些。
這些天她實在有些累了。她很想馬上回去,躺在牀上好好睡一覺。莫靖遠送她的臨海別墅雖然一直只有她一人,但此刻也許是唯一能讓她安心一些的地方。
黑色轎車穩穩的飛馳在馬路上。
車裡銀灰色西裝的男人往後靠在後座上,西裝敞開着,襯衫釦子解開了幾顆。肌膚上紋理分明的胸線隱藏在微微敞開的襯衫領口下。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在車窗外忽明忽暗的光線照射下看不清神情。
“部長,榕城新地標的項目已經基本同合作方談妥了。政府那邊的剪綵酒會定在下週六。”樂文小心地開口。從剛剛下飛機開始,莫靖遠便一直沉默着,此刻車裡冰冷的氣氛更讓他有些不安。
莫靖遠沒有出聲,輕輕闔上了眼眸。
這次的公開競標他本就勢在必得,結果也在意料之中。此刻他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競標會之前的頒獎典禮。那個給新人的特別獎,展出的概念圖他看到了,確實新穎不失大氣,典雅中摻着幾分靈動的美。
據說是出自御景挖掘到的一個新人之手,業內沒什麼名氣,因此名字也沒什麼人聽過。
莫靖遠關注的重點卻不在此,而是那天情緒極度低落的江小喬。她嬌小的身影縮在會廳一角,好像受了什麼巨大的打擊。
聯繫到之前設計比賽時她最終拿出的差強人意的作品,看起來不像是準備了幾個月,更像是匆忙之間做出來的。
怒意漸漸升騰起來。
“部長?”樂文見他半天沒出聲,從副駕駛上回過頭,試探地開口。
莫靖遠沉默地靠在座位靠背上。黑眸深不見底,渾身散發着強大而內斂的氣場,讓樂文無形中感到了一股巨大的壓力。
良久,他眸色一沉,薄脣輕輕吐出兩個字,“停車。”
車子在路邊緩緩停下來。幾秒鐘後,迅速地轉了個彎,向另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城郊的臨海別墅。
莫靖遠踏進黑黢黢的房間,傭人們都識趣地退了下去。
房間里拉着窗簾,光線很暗,靜悄悄的。只有莫靖遠的腳步踩在厚實的木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要不是牀上那個縮成一團的小小身影,他幾乎以爲這裡沒有人。
江小喬已經聽到有人進來的腳步聲。但她並不想起身迴應,就一直保持着原來的姿勢,一動不動。
直到眼角餘光裡出現一雙黑色鋥亮的皮鞋。隨後便感到牀往下一陷,那人在她身邊坐了下來。
“那天獲獎的設計圖,是你畫的?”
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聲在耳邊響起,帶着成熟男人獨特的魅力。
江小喬身子顫了顫,沒有擡頭,也沒有出聲。
如果說之前她還在安慰自己,也許一時失誤,將設計圖稿遺忘在什麼地方。那麼昨天見到頒獎典禮上展出的別人的設計概念圖,事實便已經清晰而殘忍地展現在眼前。
從來只在電視小說裡看過這些欺騙背叛的情節,她從來沒想過,同樣的事情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莫靖遠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麼,沒有再追問,而是展臂將她圈進懷裡。
熟悉的味道再度包裹了她。江小喬混亂的思緒裡不由得摻入了在巴黎那個夜晚,那一晚發生了太多事情,可唯有和莫安迪的糾纏,讓她在驚慌失措之外,竟有一絲絲眷戀。
理智告訴她此刻不應該再放縱自己與莫安迪靠近,然而身邊的男人卻似乎對她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彷彿即將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她竟不願再鬆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