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你怎麼了?”覃婉也發現了她的異狀,在急救車裡握着她的手。
她很是疲軟,不由自主靠在覃婉身上,低聲哼道,“我沒事,就是好累,好累,覃阿姨,我好累……”
是的,她好累,很想睡覺,靠在覃婉身上就覺得整個人都軟倒了,可是,精神卻好像很亢奮。懶
覃婉到底憐惜她,摸着她的小臉安撫,“累了就睡吧,傻丫頭,真是辛苦了……”
儘管經過長途飛行,覃婉的指尖還是有着她特有的香味兒,讓童一念再度想起了媽媽的感覺,雖然和覃婉之間有過短暫的隔閡,但後來不都漸漸淡了嗎?而且,此時此刻,她內心裡是如此的害怕,不禁含着淚輕聲叫她,“覃阿姨……”
“嗯?”覃婉溫柔地迴應了一句,然後把她抱在懷裡,“以後啊,有什麼事一定要跟家裡人說,千萬別自己自作主張,你是個女孩兒啊,女孩兒就像玻璃一樣,是要被細心呵護的,你這麼折騰自己,把大家都給心疼死啊?”
家裡人多麼溫暖的字眼……童一念再也忍不住了,雙臂抱住覃婉的腰,輕輕嗚咽,“覃阿姨,我……”
覃婉說,有話一定要跟家裡人說,可是這樣的話,她還是說不出口,這是一件多麼可怕而又多麼可恥的事,如果家裡人知道了,如果陸向北知道了,會多麼傷心和痛苦……蟲
她不要他們難過,更不想將自己這可怕的經歷公佈於衆……
好像,在一些小說中也看到,有毒癮的人,只要挺過了毒癮發作的痛苦,就能戒掉不是嗎?她不禁存了僥倖心理,一來僥倖自己一次注射或許沒有成癮,現在只是不舒服而已,二來,退一萬步,就算真的成癮,她也可以偷偷抗過去不是嗎?她可以的,一定可以的!
所以,她再一次自作主張了……
當覃婉追問她到底怎麼了的時候,她只是帶着厚重的鼻音和嗚咽腔在覃婉懷裡說,“沒什麼,就是……想媽媽了……覃阿姨……我想媽媽……”
不要再問她了,再問的話,她真的會哭出來了……
這個可怕的時候,她多麼想找個溫暖的懷抱依靠,如果媽媽還在該多好,是不是可以跟媽媽說呢?一菱以前無論有什麼煩惱都會告訴小媽,好像只要告訴了媽媽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可是她沒有媽媽,什麼煩惱都是自己悶在心裡,她真的好想媽媽……
覃婉被這樣的她弄得真情流露,卻不知她爲什麼突然這麼嬌柔,只道她這一趟去菲律賓真是受驚了,便抱緊了她,只是哄着,“傻丫頭,我不是你媽媽嗎?一切都過去了,等恩之好了,我們一起回北京去,爸爸媽媽盼着和你們一家團圓呢,到時候再也沒有波折和煩惱,一家人開開心心的,嗯?”
一切都過去了嗎?
是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一定!
她怔怔的,低頭凝視陸向北緊閉的眼睛,親愛的,告訴我,一切真的都會過去嗎?只是,此時的他,無法給她迴應……
急救車嗚鳴着開到醫院,醫院連病房都已經準備好了,而樑媽媽和樑叔也在醫院等待,見他們終於來了,樑媽媽忍不住流下了淚,卻只敢遠遠地看着,並不敢進病房,因爲,之前的覃婉是不喜歡兒子和她太過接近的。
大家都忙着把陸向北移到病牀上去,一時也沒顧到這麼多,直到一切都妥當了,陸老和覃婉纔想起樑家兩老來。
陸老大步流星走到兩人面前,鄭重地握住了樑叔的手,“很早就想來感謝你們,只是不知道用什麼樣的身份,向北也不喜歡,今天,終於有機會了,感謝你們,給了向北第二次甚至第三次生命!”
樑叔是個實在人,只是笑了笑,什麼話也沒說,樑媽媽反而有些不自在,立在樑叔身邊,不知所措。
到了此時,覃婉也是真心感謝樑家人了,主動抱住了樑媽媽的肩,涕零,“過去是我不好,明明是你對我有恩,我又怕恩之心裡只有你,所以……總之請姐姐原諒我,今後,恩之就是您的親兒子!”
“什麼恩之恩之的,我覺得向北這個名字就挺好!不用改名了!”陸老瞪了覃婉一眼,糾正她,樑家能夠讓陸向北姓陸,他已經萬千感謝了,還能糾結一個名字?
覃婉此時倒也不使小性子,點頭稱是,“是,就是向北,我不是一時改不過口來嗎”
樑媽媽心疼地看着病牀上不省人事的陸向北,“只要他健健康康的就好,其它的都不重要……”
“是!是!還是嫂子說得對,我們都老了,關鍵啊,只要這孩子健康平安,我們也就安心了……”陸老改口叫樑媽媽嫂子,也就是稱樑叔爲兄長了。
長輩們說這話,一個個地卻忽略了童一念,還是成真發現她不對勁,蜷縮在沙發裡,臉色慘白,額頭上滲着細密的汗珠。
“嫂子!”成真叫了一聲,才把大家的注意力轉移。
童一念睜着眼,發現大家都看着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來,“我好睏……”
“只是困嗎?我怎麼覺得好像生病了?”樑媽媽皺着眉,明顯覺得不對勁,上前來想摸她的額頭。
童一念如被驚了一樣,閃躲開去,“不!我沒有生病!”
“還是叫醫生來做個檢查吧!”陸老也打量着她,臉上流露出擔心。
“不!我不要檢查!”她的反應很強烈,眼裡甚至閃過驚恐,她怎麼敢要醫生檢查?萬一驗個血驗個尿查出來怎麼辦?可是又怕自己這樣劇烈的反應引起他們的疑心,委委屈屈地道,“我怕疼……我不查……我沒病……真的沒病……就是好累……”
“真的?”幾個人都異口同聲地問她。
“真的!”說着,她還打了個呵欠。
“那就回家去睡覺吧,這裡有我們這麼多人在呢!”覃婉提議。
“回家幹什麼?還有空病房嗎?再給念念開一個,只怕兒子醒來第一個要見的人就是她,我們四個老傢伙加起來都比不上她一個人的分量!”陸老深諳兒子的心,同時也有一貫的霸氣。
其實,童一念自己是想回家休息的,她真的怕自己會有狼狽的樣子被他們看見,但是如果執意要回去,也不合情理,他們會不會更起疑?
最後還是順從了陸老的安排,在陸向北隔壁的病房住了下來。
以睡覺爲藉口,她不讓任何人呆在她的房間,窗簾拉上,門反鎖,洗了個澡,換上醫院的病號服,她便把自己扔進被子裡,閉上眼睛,拼命想睡着,她多麼希望自己趕快入睡,睡醒之後陽光普照,萬里無雲,一切都只是一個夢……
然而,她越想入睡,卻越無法入睡,一顆心咚咚直跳,比平素快了不知多少拍,胃裡亦在翻滾,想嘔吐的感覺始終折磨着她,身體的疲憊和精神的亢奮在劇烈鬥爭,這鬥爭的結果便是頭疼,疼得彷彿要炸裂開來一樣……
她咬緊牙關,手抓緊了牀單,努力地堅忍着,不斷對自己說,不會成癮,一定不會成癮,這不是毒癮發作的症狀,只是不適反應而已,只要她忍一忍,忍一忍就過去了……
只是,這忍的過程有多艱難?她的手已經抓得發紫,這痛苦的症狀還沒消失……
她終於無法繼續躺下去了,她覺得自己的心幾乎要跳出喉嚨口來了,於是起來下地行走,然走來走去,只是讓她更爲焦灼,於是又躺回牀上去,來來回回折騰,當緊閉的窗簾縫裡瀉出一縷亮光來的時候,她知道天亮了,也許,外面會陽光明媚,但她期待的屬於自己的晴天,卻並沒有來到……
相反,她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隨着氣溫的漸漸升高,和窗簾瀉進來的陽光越來越亮,她知道,這是中午了……
期間,她聽見有人來敲過門,好像是樑媽媽的聲音,叫着“念念……念念……吃不吃飯”之類的,她不敢答應,只是把自己悶在被子裡,一聲也不敢吭,佯裝熟睡沒有聽見……
好在樑媽媽叫了幾聲之後就走了,時間一點一滴地滑過,在牀上不斷翻來覆去的她,頭痛得快要炸開的她,開始覺得世界離自己越來越遠,腦子裡好像有“嗡嗡嗡”的轟鳴聲響起,就好像許多蚊子圍着她叫一樣,漸漸地,這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一片一片的,鋪天蓋地而來……
全身依然發冷,皮膚上寒氣直浸,好像有小貓在抓她的皮膚一樣,一陣一陣的麻癢,很快,這麻癢便滲進了皮膚裡面,一直滲透到血液裡,滲進骨頭裡,她很想去抓,可是她還有理智,指甲摳緊了牀單,拼命咬着脣堅忍……
嘴脣咬破了,卻感覺不到痛,咬出了血,鮮血流進嘴裡,她也沒有感覺,唯一的感覺就是痛苦,還有渴望……
當她意識到自己渴望的是什麼的時候,終於哭出了聲來……
她開始想寶寶,想嘟嘟和瞳瞳那兩張胖乎乎的小臉,她咬緊牙關告訴自己,要做一個值得他們驕傲的母親,要做一個潔白無瑕的媽媽,她不能有那種邪惡的念頭……
然而,越是剋制,心理對那種東西的渴望卻越是強烈,病房裡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晃動,眼前出現的,全是賀子俞手裡拿着注射器的樣子,那支注射器突然之間變成了沙漠裡的甘泉一樣,她居然如此地嚮往它……
當這種嚮往越來越強烈的時候,她的痛苦也愈演愈烈,全身的皮膚好像在不由自主地抽動一樣,來自骨髓深處的癢痛完完全全將她吞噬,翻滾中,她跌下牀來,冰冷的地板彷彿給了她刺激,她開始用自己的皮肉在地板上摩擦,似乎這樣便能夠夠得着骨髓裡的癢痛,然而,無論她怎麼摩擦,也無法緩解這癢痛的漫延……
她終於,痛苦地叫出聲來……
巨大的轟鳴聲中,隱隱約約聽到“砰砰砰”的敲門聲,她無法迴應,也沒有意識去迴應,只是被這強烈的痛苦包圍着,直到一陣巨響,門被人撞開,她依稀辨出第一個衝進來的人好像是成真,是他一腳踹開了病房門,繼而,是一張輪椅,輪椅上坐着……他……
她已經無暇顧及他現在是什麼模樣,內心完全被惡魔所驅使,竟然不顧一切地爬到他腳下,抱住他的腳,哭着哀求,“給我……給我……”
他自一進門就被她的狀況所震驚。
她在幹什麼?衣衫凌亂不堪,頭髮亂七八糟,趴在地上翻滾摩擦,竟然站不起來,用“爬”的來到他腳下,像乞丐一樣抱着他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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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真的不想用這個詞,他在用這個詞的時候心裡也在劇烈地痛着,可是,事實確是如此……
他腦子裡有瞬間的空白,完全無法思維,也無法把眼前這幅畫面和任何情景掛鉤,直到她涕淚交加地說出一句“給我……”他才恍然震驚,她要的是什麼……
那一刻,如一道震雷破空劈下來,不僅僅把他的心震得粉碎,他整個人,他的肢體,他的軀幹,都在這一刻徹底被震成粉末……
有短暫的瞬間,他只是張大了嘴瞪着她,一句話也說出來,心碎了,軀體碎了,世間萬物也碎了……
而她,卻依然往上攀爬,初時是抱着他的腳踝,而後艱難抱住他的小腿,再順着小腿,終於爬上他膝蓋,眼淚和鼻涕溼噠噠的,盡數滴在他褲子上,哀求的聲音變得嘶啞,“給我好不好?求你給我……”
凝視着眼前這張扭曲的臉,他的靈魂終於迴轉,仍是無法相信,一把提起她的雙肩,震天吼了一句,“給你什麼?你說,給你什麼!”
成真見狀,走過來善意地提醒,“北哥,她好像……”
“住口!不許說!不準說——!”他的吼聲震天響。難道他不知道嗎?難道他看不懂聽不出來嗎?只是他不要聽那兩個醜惡的字眼!他不要那兩個醜惡的字眼和他最美好的念念聯繫起來!她是他最美好的小精靈!是他夢裡夢外翩翩起舞的碧色小蝴蝶!是他天空裡最璀璨的星星!她怎麼可能會和那種東西有瓜葛?!不!不會的!一定是弄錯了!一定是他看錯了!
他將她抱起來,放在大腿上,緊緊地抱進懷裡,頭埋進她頸間,嗚咽聲從她頸窩裡傳出來,“怎麼會這樣?你怎麼會這樣?!告訴我,是我想錯了!不是我想的那樣!告訴我……”
可是,他的小精靈已經完全成了惡魔的奴隸,無法再給他任何安慰,反而因爲他的桎梏而更加焦慮痛苦,只是想掙脫他的懷抱,只是想要一樣東西……
她已經完全沒有了理智,瘋了一般在他懷裡掙扎,然,她越掙扎,他抱得越緊,她掙不脫,得不到,快要被他抱得窒息,心魔的驅使,讓她忘記了一切,她甚至忘了眼前這個人是誰,只覺得他是阻擋自己解決痛苦的障礙,而她唯一想要的就是掙脫他的桎梏,要她想要的東西……
於是,毫無辦法的她,開始瘋狂地咬他,打他的頭,抓他的臉,既把這當成她發泄痛苦的方式,也把這當成擺脫他禁錮的途徑……
然,無論她怎麼打,怎麼咬,他也捨不得放開手……
驚恐的,是站在一邊的成真,親眼看着她的指甲在他臉上抓出一道道血痕,親眼看着她的手搭在他頭部新縫的傷口,親眼看着她咬他的手臂,正是他中槍的地方……
失了心的她,下手如此之重如此之狠,他所有包紮了紗布的地方,傷口應是全部崩裂,鮮血浸透了紗布,觸目驚心地紅……
還有,他被氣瓶碎片擊中的腿,因爲抱着她坐在自己腿上,她奮力地掙扎,使得他腿上的傷口也重新開始流血,不僅滲透了紗布,還滲透了醫院的病服褲子,一朵一朵的殷紅暈染開來……
配合着這不忍一睹的畫面,是他們的聲音
,童一念竭斯底裡的哭喊,和他的嗚咽混合在一起,聲聲揪人心肺,成真立在一邊,感覺自己的心肝肺全都扭在了一起……
他從來沒有看到老大哭過啊……
無論是怎樣九死一生的時刻,老大總是沉穩不亂,此刻,卻在他眼前哭得像個孩子……
他不能讓這情形再繼續下去,走上前,拉住童一念的雙臂,試圖將她從他懷裡扯出去,然,他剛剛觸到,陸向北就一腳踹向他,擡起頭來衝他怒吼,“滾!誰也別想把她帶走!她是我的寶貝!是我最乾淨最純潔的寶貝!”
那一瞬,成真真真切切看見了他臉上的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他也從來沒聽過陸向北嘴裡說出感性肉麻的話,這是唯一一次,爲他最乾淨純潔的寶貝……
他撇過臉,不敢再看,再看下去,他自己也會流淚……
可是,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自作主張,去隔壁病房找陸老,把這邊的情況告訴了他,陸老聽了之後也是一度地出現腦子空白的狀態。
成真急了,搖着陸老說,“老爺子!現在老大已經瘋了,完全就靠您了!您不能再出狀況!不然怎麼辦啊!”
陸老總算是被他搖醒,第一時間果斷下令,“找醫生!找院長!馬上組織專家來給她戒!”
“是!我馬上去!可是老爺子您先過去看看吧!勸勸老大!我是沒有辦法了!”成真求道。
陸老點點頭,“我就去!你也趕快吧!被耽誤時間!”陸老立刻朝童一念的病房而去,暗自慶幸覃婉和樑家二老今早見陸向北醒來都回去休息了,不然這場面他們見了還不知如何混亂……
陸老一進病房,便被童一念在陸向北懷裡廝打的一幕給碎了心,他心疼童一念,也心疼兒子,但他作爲軍人,作爲軍隊的領導人,此時卻知,如果兒子不冷靜下來,童一念戒毒的問題就有難度,要知道,戒毒這個問題,親人的支持是最大的動力!
於是,他顧不得那麼多了,一棍子打在兒子的背上,然後聲如洪鐘地吼道,“陸向北!你要害死念念嗎?你給我清醒點!你好好看看念念,成什麼樣子了!”
一直抱着童一念的陸向北倒是聽見了父親的聲音,一句“你要害死念念嗎?你看看念念成什麼樣子了”勾起了他心裡最深的關心,他關注的就是念念成什麼樣子,所以,他擡起頭來,仔細端詳他的念念究竟成什麼樣子了,然,念念那竭斯底裡的模樣卻讓他更加心痛如焚……
見他終於不一味沉浸在他痛心而難過的情緒裡,陸老趁機說,“陸向北!你是男人嗎?是男人就想想解決的辦法,不是在這裡當窩囊廢!”
解決的辦法?對……
他盯着童一念,猛然大吼,“成真!成真!”
“叫成真幹什麼?他叫醫生來給她戒毒了!你好好配合!”陸老大聲道,一如在部隊發號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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