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特別委屈,她阮希捷憑什麼?
莫曉沐坐在公司的緊急逃生通道的樓梯裡,大哭,眼淚止不住地流,心裡堵得死死的,在公司裡,任誰都可以,怎麼說她都可以,他們可以繼續說她長了一副妖精的皮囊,被招進來就是爲了滿足某個主管的個人慾望。他們可以一直看不起她,可以嘲笑她會送錯文件,可以指責她耽誤工作。他們還可以厭惡她,冷冷冰冰,少言寡語,把誰都不放在眼裡,裝得很清高。他們說曉沐什麼都可以,她都可以忍。唯獨他們就是不可以牽扯到別的人,不可以踐踏b組人的辛苦。
曉沐不允許他們這樣糟蹋自己的工作成果,用這樣方法,侮辱信賴她的團隊成員這些天所做的一切努力。
她莫曉沐是不夠優秀,如果沒有那個叫西蒙的人的施捨,她的確不應該進到這樣大的公司裡。阮希捷是有經驗,有能力,有人脈。曉沐當時是不應該決定和阮希捷競爭,和她競爭就是自不量力。沒錯,這些都對,可就算是這樣,阮希捷也沒有權利把他們的文件當做廢紙一樣用。
謝楠說的沒錯,阮希捷就是在噁心人。
她哭,她覺得自己太差勁了,讓全組人的努力被別人這樣看輕。進公司以來的遭遇全都浮上心頭,曉沐越想越委屈,難過。她覺得她已經夠努力了,還要讓她怎麼樣啊?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纔算是個頭,是不是真的應該答應某一個高管的邀請,離開這個讓她難受的地方,然後踩着別人的頭工作?
不管不顧別人的目光,站在更高的地方讓他們受制於自己?
是不是這樣做以後,她就會開心一點兒?
曉沐哭,啞着嗓子,沒有力氣再大聲的哭,她剛纔衝動的跑出來,現在卻一點都不後悔,她剛纔頂撞阮希捷,現在卻一點都不後悔,她就是後悔沒有收好文件,讓阮希捷那幫人趁機報復。
她蜷縮在臺階上,緊緊靠着牆壁,眼睛空洞,啜泣。樓梯間裡溼熱,憋悶,可她怎麼覺得手腳冰涼,一直涼到心裡。這就是她上學時候就夢寐以求想來上班的公司環境?就是這麼,讓她覺得心寒?
過了很久一陣兒,曉沐把頭低下,埋在雙膝之間,再也聽不見她的哭聲,看不見她的眼淚。
該是什麼原因能讓她這麼傷心。
在樓上的一層站了很久的他,透過樓梯間下旋的縫隙望着她,沉默地沒有出聲。幾十分鐘前從樓上下來時遠遠地就聽見了她的哭聲,從她嚎啕大哭開始到她現在這樣藏起來默默流淚,他都沒有出聲。看她抖動着肩膀壓抑着情緒,他心裡一緊,那樣的哭泣擾人心肺。
他自己的呼吸都亂了,他輕聲走下幾步臺階,坐在她身邊,拿出手帕,遞過去,關切地問:“有沒有好一些?別哭了,擦擦眼淚吧。”
曉沐沒想到這裡還有別人,從自己的懷抱裡擡起頭,驚恐地淚眼看向說話的人。一張哭花了的臉,讓他看得有些愣住,他把手帕放在她的手裡,雙肘架在自己的膝蓋上,兩手鬆鬆的握着,“有沒有聽說過一個關於眼淚的古老傳說?”
曉沐搖頭,傻傻的看着他,他的突然出現讓曉沐覺得,很安心,很踏實,不知道是爲什麼。
“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顆且只有一滴眼淚,沒有人知道,它何時流,爲誰流,爲何流。人流淚,也許出於傷心,也許出於感動,也許出於幸福。也許因爲最愛你的人,也許因爲你最愛的人……”
他雙手合十,抵在眉間,“傳說中,人一生只能流淚一次,當他流過這顆淚,他就不會再流淚。但人仍然會傷心,仍然會哭。因爲人們還有新的煩惱,還會有聚散離合,還會有愛恨情仇,所以人們還會哭。但那時,人們所流的不再是眼淚,而是鮮血,是爲成長而失去的鮮血。哭的次數多了,人也漸漸成熟了,懂得了愛情之苦,懂得了生存之艱,也懂得了傷懷之美。”
他嘴角上揚的時候有淺淺的法令紋,他像歐洲人深陷的眼睛裡深藏着暗棕色的瞳孔,“女孩子要珍惜自己的眼淚,不要爲了不值得的人哭。如果上天沒有給你最好的,那是因爲你不配這個一個,還有更好的等着你。”
頭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治癒系的說法,曉沐臉上的淚痕皺皺巴巴的,她胡亂擦掉,點點頭。
曉沐拿在手裡斑斑痕痕的a4紙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上面有字,他好奇,於是就問:“這是什麼?能給我看看嗎?”
曉沐聲音乾癟的說:“可以……”
油跡駁亂,簽字筆的黑色痕跡和食物的油發生化學反應,有些已經溶解了,斷斷續看不清楚,紙張被油沁了,邊緣滑滑膩膩的。剛剛安慰曉沐的這個衣着體面的男人把這樣一張紙拿在手裡,曉沐突然覺得不太好,就想拿回來,“那個,還是別看了……”
“好。”他答應的特別乾脆,把紙挺鄭重地交換曉沐,並不嫌它有多髒。
曉沐的情緒好很多了,她吸吸鼻子,想感謝坐在身邊的這個人,“請問,您……”
短促的英國音鈴聲,響起,他本來專注地聽曉沐想要說什麼,可被來電打斷,抱歉地說:“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很短的通話時間,他只是說:“我馬上下去。”就掛斷了,然後站起來,扣上袖口,“我還有事,要走了。以後不會再哭的小姐,我們有緣相見,後會有期。”
他像風一樣來,又匆匆像風一樣,離開了,只留在曉沐身邊一陣兒很久都沒能揮散的海洋氣息。
他走了以後,曉沐仔仔細細地又想了一遍他的話,很有道理,又徹徹底底回顧自己在新聞組的衝動,現在冷靜下來,太不理智了,太小孩子氣,如果是剛纔那個人面對這樣的事一定不會這麼做。他一定會……
他的手帕,手帕還在曉沐手裡,她站起來要追可是擺明都已經走遠了,追不上了。那個人走公司的樓道,是公司裡的同事吧,氣質不凡,從樓上下來,又是哪個部門的主管吧,如果以後在公司裡多多留意,會再碰上他吧。期待再遇見他,曉沐後知後覺的心跳加快。
曉沐撫平被她弄得有些皺的手帕,深深淺淺的亞藍色暗紋,滾繡的金邊,曉沐翻過另一面,手帕的一個角上繡着花式手寫體的,w·h。
“先生,您總算下來了。”一個年輕人爲他拉開車門。
“等了一會了吧,我們現在就去機場。”
“是。”
香檳金色的賓利轎車在凱翔大廈前的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駛向遠方。
曉沐從臺階上站起來,拍拍身上的土,勉強對自己笑笑,拉開了緊急出口的防火門。公司裡的冷氣撲面而來,曉沐環着自己,走向新聞組。
“曉沐!哎!曉沐,你去哪兒了?你可回來了?”謝楠慌慌張張地撞上剛走進新聞組的曉沐,若喜若狂地拉住她,連掉在地上的文件都不撿了。
“我一個人呆了一會兒。”她幫謝楠撿起來。
“快,剛剛宣佈要開緊急會議,我還說你不在,要怎麼辦?我可沒辦法替你申訴,你要是不參加這個會不知道那些小人會怎麼把責任都推在你身上。”謝楠拉起曉沐就跑,走廊盡頭是第一會議室,緊閉着門。曉沐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被謝楠塞進了會議室,一頭霧水闖進的她加上會議室裡面已經做好的各位同事古怪神色,會議室裡一時間沒有人記得要說什麼。
“好,莫曉沐既然已經來了,那我們開始吧。”最先說話的是人力資源部的黃主管,他拉開椅子坐下,示意周良傑說話。
“一個小時之前,在公關部新聞組裡同事之間,上下級之間發生了不愉快的爭吵,這件事情現在已經在公司裡傳得沸沸揚揚了,對公司的影響很不好。我現在不追究是誰把事情宣揚出去的,我要知道,到底是因爲什麼,讓你們大動干戈,不顧公司和自己的形象。”周良傑板着臉繼續說:“我先承認,在這件事情上,我有失職。我作爲公關部的主管,手下的人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是我平常對她們的想法和情緒瞭解,關注不夠。我在這裡做檢討。”
“你先等等你的檢討,”黃永健打斷他,“剛進來的莫小姐,我聽說是你先挑起來的,請你給我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曉沐環看坐在會議室裡的每一個人,有她認識的,不認識的,不瞭解事情是怎麼發生的人都在看着她。依賴於她良好的視力,曉沐看得清他們的掛在胸前門卡,宣傳部,廣告部,企劃部,人力資源部,全公司關鍵的部門的助理,副手都在這裡了,興師動衆。這種場面應該很難得一見吧,阮希捷坐在角落也沒有了趾高氣昂。
她走進會議桌,試圖站在正中間,不卑不亢,“我沒有什麼要解釋的。如果公司要因爲這次的事情對我作出處分,我接受。我只有一個請求,請讓我完成這次的項目方案。”
曉沐的態度讓在場的人都不知道是該誇她有膽識,還是不知死活。
“莫曉沐,你現……”
坐在黃永健旁邊的企劃部秘書助理,朗聲說:“企劃部同意莫小姐的請求。”
“廣告部主管同意。”
“宣傳部將全力配合莫小姐的工作。”
黃永健本來都想好要怎麼處罰,“這……”突然間,局勢大逆轉?
會議室的門被打開,走進來的人在路過曉沐身邊時不單純的打量了她一眼,然後附在黃永健耳邊,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而後,黃永健宣佈:“關於‘兆騏’的這個項目依舊是由阮希捷和莫曉沐所帶領的兩個組,跟進,一個禮拜之後,‘兆騏’的負責人會來公開擇優。另外,阮組長有必要向莫曉沐帶領的b組成員道歉。”
阮希捷一臉詫異的看向黃主管,又看向莫曉沐,她激動地手都在抖。
“不必了,我不需要這樣的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