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曉沐把她新搬的住處收拾得差不多了,閒下來,看着這擺着熟悉的物品,陌生的房子。她真的開始覺得孤單。
下午笑着把簡然推出家門的力氣,現在一點都沒有了。
等她想到自己這樣做有些愚蠢的時候,已經走在了通向家的方向的路上。當初,雖然決定賣房,可是沒想到會如此快就被別人買下。這些天發生的所有情節,就是一場真實的夢。她還是決定在家的附近租了間小屋,仍舊生活在熟悉的街道,曉沐會覺得踏實很多。
她並不急着走,卻還是很快就望見了自己和媽媽居住了近八年的小區。好像那是她們的習慣,遺忘失去的至親的最好方法就是離開那個溫暖的家。那些回憶的影像重複播放,在樹影之間,她突然覺得那麼捨不得,可又轉念一想,再不捨,她也要求得心安。
這兩年房價高漲,曉沐家的房子雖然年頭不短,但好在偏靠市中心,交通方便,設施齊全。那個賣家沒有還價,痛快地定下了這間屋子,房款的百分之八十都已交清,只剩下明天交完鑰匙之後,人家來收房時結完了。
曉沐收到房款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西蒙給她的那張卡和壓在醫院的賬戶裡打錢,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完璧歸趙。她從銀行出來,握着那張卡的時候,心裡很怕。她反覆告訴自己,這是最後一次,她不會給自己,不會給他第二次天真的機會。
宴會之後,她心裡呼之欲出答案很明瞭。
他真的是,他。
可是十四年過去了,他不再是那個清瘦蒼白的小男孩,他的生活精彩絕倫,終歸比曉沐過得好。
這一直都是曉沐一直的願望,這就夠了。
大家都長大了,回憶抹不掉,但也不用苦等。
曉沐不恨他,不怨他,一點都不。如果那個晚上是用來把他們的過往都紮緊的話,她不難過。在追憶的那段時間裡,它漸漸變得不那麼重要了。
老舊的小區,路燈很暗,她熟門熟路的走進漆黑一片的樓門,輕咳一聲,燈沒有亮,顯然是又壞了。一層住戶在門外設了盞小夜燈,微薄的暖橙的光和轉角窗戶透出來的清淡月光交織指引曉沐,樓梯的臺階就在那裡。曉沐踏上臺階,走完半層樓,她有些發呆慌神,這就是她最後一次回到這裡了嗎?
突然從黑暗中閃出的人影一下子就站定在曉沐身前,她的驚呼還沒有叫出口,就被那人擁進懷裡,在她反應過來要掙脫的時候,有人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想我了嗎?”溫熱的呼吸吹在耳畔,沒有面紅耳赤的人繼續寵着她:“小木頭。”
她不可置信的仔細辨認着緊緊懷抱着她的男人,天花板上的燈這時候卻亮了,這束光恰好打在關玄燁的臉上,讓他本就棱角分明的五官更加立體清晰的被曉沐看在眼裡。
其實就算沒有那束光,曉沐照樣確定他是誰,因爲這個世界上只有他會用慵懶的聲音叫她,小木頭。只有他會像剛纔一樣寵溺地揉揉她的頭髮,嘴角含笑看着她傻傻愣在原地,仰着頭望着他。
“你,回來了。”
“我的小木頭,七年不見,你就只用這樣一句話迎接我?”
是的,七年,他依舊風趣,慵懶不羈,他依舊叫她小木頭。七年,他有了寬碩的肩膀和颳得很乾淨但依然泛着青色胡茬的下巴。儘管他此時看上去風度翩翩,氣宇非凡,可是她一時找不到理由,衝他撒嬌,再要一個抱抱,像七年前那樣。
“你已經決定站在這裡聽我給你講在美國的趣事了嗎?”又是一個反問,這就是他對付曉沐的風格。語氣裡調侃,窩心,還是帶笑。
曉沐還沒有徹底反應過來要說些什麼,後退一步,離開了他放在她腰上的手。他提到美國,那曾是她最在意又最痛恨的國家。
“我……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和關玄燁之前設想的不一樣,他以爲曉沐還會像小時候一樣,歡呼尖叫着摟住他的脖子,又哭又笑地捶他胸口質問他,怎麼纔回來。
“剛剛。”他指指臺階下面的行李箱,目光卻停留在曉沐身上,收不回。
“哦。”這樣平靜的回答,真是讓他不適應,他失笑,轉身走下臺階,把龐大的箱子拎了上來。
“我們上去說。”順勢牽起曉沐的手,等他們很接近201的時候,曉沐纔想起來,這棟樓裡的房子已經被她賣了。她今晚回來不過就是想一個人再在家裡坐一會兒,卻沒想到迎來了突然回國的關玄燁。
關玄燁鬆鬆握着曉沐的手,低着頭看她出神,笑得若有所思。
他的小木頭長大了,但還是那個可愛的小木頭,不過是少了份古靈精怪,多了些安靜淡然。
關玄燁算是很輕的把行李箱落放把地上,可還是擾了曉沐的思考。這房子已經賣了,現在除了幾個大件的傢俱,空空蕩蕩的,卻什麼都沒有。
關玄燁一手扶着門框,一手拎着箱子,出也不是進也不是。“雖然我很憐香惜玉,但你也不能這麼狠心看我一個人搬上搬下。”關玄燁從二樓階梯扶手往下探頭,一臉發愁底下還有一個箱子。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爲曉沐打開門之後,頭也不回的往屋子裡走。
曉沐遇到他之後,變得傻傻的。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就馬上小跑回來,忙要接過他手裡的箱子。剛纔關玄燁的話不過就是玩笑,當曉沐真的要幫他搬一個大箱子的時候,他還來不及心疼,怎麼捨得。關玄燁最後只是把自己拿在手上的外套和隨身的包,塞給了曉沐。
曉沐擋在門口,“表,表哥……”到樓下拿箱子,去而復返的關玄燁一臉詫異,“你叫我什麼?”
她雙手絞在一起,甭說關玄燁,她都被自己剛纔說的兩個字嚇了一跳,可就是應該這麼叫,“表哥。”
關玄燁一臉不悅,“你叫誰呢?”他無奈地把箱子拿到玄關旁邊,他走進來,曉沐便後退。
曉沐想要解釋完,“那個,我把房子賣了,這裡……”
“小木頭,你該叫我大葉子。”他不管不顧曉沐在說什麼,固執要求她叫他‘大葉子’,雙手撫在曉沐肩上,一臉認真的看着曉沐。
“我說我把房子賣了。”
現在,就算她公佈驚天新聞,他都沒有興趣聽進去,“像原來那樣叫我。”關玄燁堅持,臉上有薄怒,手指有些用力,但又怕傷到她馬上鬆開一些。
曉沐咬咬牙,低下頭,很清楚地喚他:“大葉子。”
“這纔對嘛。”關玄燁收到滿意的答案,立刻轉怒爲笑,無所謂地說:“房子賣了,怎麼了?”他表現的一點也不驚訝。
曉沐很吃驚,她其實不應該吃驚的。“最瞭解你的,始終是我。”大葉子的自信不是誇出來的,他是一直守護着她這棵頑固不化的小木頭的油綠堅韌大葉子。
她想到了這種可能,可是,“怎麼可能?”她搖頭。
關玄燁又把她護在懷裡,就像葉子爲樹幹遮風擋雨的姿態一樣,“對不起,”如果我能早點回來,一切都不會是現在這樣。“我不會再離開你,除非你推開我。”
他前前後後的兩句話,不在同一頻率,好像不是在說同一件事,可曉沐卻聽懂了。
腳下一軟,她癱坐下來,而他保持抱着她的動作隨他一起下墜。關玄燁雙膝跪着,胸口傳來的異感,全身一怔,便把曉沐摟得更死了。她的眼淚打溼他的襯衫,溼透的布料涼痛他的心。第一滴眼淚掉下來的時候,她告誡告訴自己不要哭泣,拼命搖頭。而他只是輕輕撫上她的發,下巴放在她的頭頂,她就軟弱下來,即使她緊咬着嘴脣,可是嚶嚶啜泣聲還是傳進關玄燁爲她而敏感的耳朵裡,做了個決定。
有些啞的聲音落在這夜裡像踩在心上,“不要再在我面前假裝堅強,”他閉上眼睛,苦笑,“你的演技很差,你知道嗎?”
曉沐抖得像篩子一樣,而他吻在她的耳邊,繼續說:“還記得嗎?我很早以前就說過:這個世界上,除了我,誰都不可以欺負你。”
“我要給你一個家,讓你不再害怕,不再逃避,不再像這樣哭得我的心都碎了。”
“小木頭,”沒人看見他爲她擦眼淚的時候,自己卻悄悄落下一滴淚,“你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