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掉這通從濱海打來的電話,馮桀指節捏得悶響。他完全沒有心思,在坐在這裡,聽着穿官衣的人重複問他,“這個季度的財務報表,你都清楚嗎?”
什麼叫清楚?那是他費心費力,有時候把命都快搭上的死盯了兩年的公司。這問的不是廢話嗎?
馮桀眼底冷光閃過,面裹冰霜,輕蔑地說:“你們家存摺,有多少錢,你清楚嗎?”他話音落下,坐在對面的幾個人,臉上瞬間青白。馮桀冷笑一聲,離開會議室,竟沒有一個人敢攔他。
他走到寰宇集團的天台上,從西裝口袋裡拿出煙盒,抽出一根菸,點燃,只吸了一口,就從嘴上扯下來,攥在手心,火點兒瞬間就滅了。
郝媽在電話裡告訴馮桀,那錢,曉沐不收,還有就是,曉沐的母親,剛剛去世了。
當時,馮桀耳邊嗡響,像被從後面打了一悶棍,他想跑卻跑不了。在她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馮桀對曉沐來說,真的,什麼都不算。
夏阿姨,小時候待他如親生的夏阿姨,走了?像失去母親時一樣,錐子扎心,也不過如此。
馮桀仰頭大喊,這水洗過的天空,把他的聲全收了去,連個迴音也不願丟給他。曝曬的陽光,晃得他睜不開眼睛,他對着太陽脫口就大罵。馮桀不敢想象,曉沐她此刻一個人承受的痛苦,而他,卻只能面對着幾個白癡,說着功利趨求的話,噁心得他肺都要爛了。
“少爺,急躁解決不了問題。”這樣的時候,總是少不了西蒙。他的貼粘附較甚於馮桀的影子。
風漸急,高處不勝寒,馮桀的聲音接着風勢傳過來,讓西蒙聽後,心裡一滯。馮桀說:“曉沐的母親,走了。西蒙老師一定比馮桀更先知道吧?”咬字咬在‘先’上面,狠意深深。
馮桀心疼的是他自己說的話的前半句,而西蒙顯然是心驚於這直白明瞭的後半句。西蒙停頓了,因爲他不知道要回一句什麼才能把事情圓滿。好在他並不愚鈍,藉着停頓的空隙,他思索着說:“曉沐?這名字乍一聽很是熟悉。我年齡大了,仔細一想才憶起來。你與她曾在一起讀書。”
讀書?他西蒙說得輕巧。馮桀終於是把心結,不吐不快。“西蒙老師果然還記得她,”想必最近是勞煩西蒙老師不少掛念,“我回到濱海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她。按西蒙老師的話說,我們畢竟同學一場。”
西蒙心裡的打算雖是反映不到臉上,但是這冷汗還是溼了領口。他揣度這馮桀還會說出什麼令他吃驚的話來。難道,他今日便想挑明瞭嗎?
“我剛纔問您是否知道曉沐的母親去世一事,是我讓悲傷衝昏了腦袋。您整日忙於公司的大小事物,連曉沐是誰都不記得,怎麼會知道她家裡的事呢。”馮桀走過西蒙身邊,伏在耳旁,“您不必放在心上,大可放手繼續做您的貢獻。”
數十層天台上,馮桀離開了,留下西蒙一人,垂首垂手,暗自嘆氣。
馮桀,早已不是那孩子。他小看了他。
馮董,甩手把前來調查寰宇集團的官員晾在會議室的事情,傳到馮修遠的耳朵裡,必是一道斬怒。
“反了他了!他以爲他是誰?把他給我找來。”頷首低腰的人領命剛要退去,馮修遠接着冷言道:“另外,把西蒙也給我叫來。”
“是。”
馮修遠一手反剪在背後,眼裡怒焰中燒。他站在香港屈指可數的高廈的高層裡俯瞰這個經濟高度發達的城市,從他接手寰宇之日開始算起,他歷來像王者一樣統領全局,鮮少出錯。若不是這一次有人藉着他離開香港到濱海處理分公司的疏忽空當,暗下動手,私做文章,誣舉寰宇。他縝密的公司運作怎麼會落個偷稅漏稅?
當初,把他的得力助手,西蒙和吳俊彥都派到馮桀身邊去,馮修遠近乎是一個人頂下寰宇這邊的重責,日夜精神高度緊張。卻沒料到,他的親生兒子,在這個節骨眼上反咬他一口,弄得他一點兒脾氣也沒有。
他在窗前踱步,輕輕皺眉,又嘆了一口氣,還是拿出手機,撥出一個號碼。
看他臉上面無表情,語氣上卻處處笑顏相迎。
“林檢,這次的事情,不由你親自出馬,還真是不行了。”
“好,我等你消息。”
“改日,再請你出來一聚,可不能再推了。”
原來,即使是馮修遠,也會放低身段,恭維卑求。
通話結束時,馮桀在門外敲了兩聲,推門便入。“你找我?”
他們對立相望,中間隔了遠遠的距離。馮桀雙手插兜,目光微冷。
馮修遠眉眼一挑,道:“你在我這裡充什麼大爺?你就有把握說你的分公司半點紕漏都沒有?”馮桀的確沒有把握,垂謀,深思,很快又揚起下巴,“沒把握。”
馮修遠,冷笑,鼻間輕哼一聲,“你倒是有膽子坦誠。我給你一天時間,去給我擺平你這段日子的囂張跋扈。”他早已年逾五十,可眉宇間的英朗絲毫不輸馮桀,或者說,馮桀遺傳的太好。
他像聽了一個笑話,上揚嘴角,隨後,銳利的目光在馮修遠身上劃落,“截至到這分這秒,寰宇集團還是你的,不是我的。我也給你一天時間,考慮一下把寰宇集團交由我全權管理。”馮桀從口袋裡拿出右手,點着自己胸口,“給我,我就去擺平。”
馮修遠萬萬沒有想到,馮桀竟敢堂而皇之的提出要寰宇的管理權,背在腰後的拳頭,指節泛白。西蒙的短緩敲門聲,終止了辦公室裡兩人的劍拔弩張。
“進來。”
馮桀回頭,看見西蒙走進來,他順勢轉身,準備離開。這一豺一豹,必定有有陰謀要商量,他識相,給他們個清靜。
“站住,”馮修遠一聲喝下,一進一出的兩個人都停下腳步,“你留下。”
“這樣不好吧?”馮桀折回一步,“我還有我的爛攤子要處理。”
西蒙已經在心裡盤算了些話,只想跟馮修遠單獨說。就算剛纔馮修遠不派人來找他,他也正在趕來辦公室的路上。他頷首,對馮修遠說:“老爺,我剛纔接到管家電話。老夫人讓馮桀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就速速回家。”
馮桀精緻的眸子一瞥西蒙,又學習了,還是他較之奸猾有道。
他從辦公室出來,馮修遠沒有再說出阻撓的話。等乘電梯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一長串的數字,他分秒都沒有猶豫,就接通。“你是不是當已經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