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聖元一席話,讓我有點蒙圈了。
他這話的意思,似乎代表要從我身上,獲得某種利益?
我說竹老哥,這事可不是這麼說的,當時你拉扯我和馮春生和你成爲一個鐵三角的時候,目的就是讓我打掉張哥和韓老闆啊?現在這話,啥意思?
竹聖元再次笑了笑,說:水子,你搞錯了,我找你和馮春生,只是想讓你們幫我搜集一些張哥和韓老闆的證據,至於什麼時候打掉這兩個大老虎,我心裡頭有算計。
“你出爾反爾!”我壓低了聲音,吼道。
竹聖元抓起了苦澀的酒,喝了一口,說道:水子……你知道,我年紀也不小了,現在當個副局長,也還能接受,我想就這麼一直當下去啊——到要退休的那年,我再打掉韓老闆和張哥,算是給老百姓做件好事。
“那這些年呢?”我問竹聖元。
竹聖元說:安安穩穩過日子……好日子不容易,不是誰都有勇氣,打破這片平衡的。
“張哥和韓老闆的事,我決定先緩緩。”他說。
我問竹聖元,那你上次可是說的,如果我幫你官復原職,你就幫我打掉張哥和韓老闆——我確實幫你官復原職了,現在呢?現在你要把你說過的話,給吞回去嗎?
竹聖元笑笑,沒生氣,掰着手指,跟我嘮家常似的說:我的想法,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轉變的,一個黑社會,能夠輕易的讓一個公安局的副局長下臺,這算怎麼回事?我當時就明白了——這世界就是個黑的,咱們費盡心氣給他變白,有必要嗎?有能力嗎?所以啊,我不瞞你說,我小動作也開始多起來了,我給你數數啊。
“我最近,也開始受賄了,一樁案子,找了一個替罪羊,我給找的,我收到了一百多萬,前兩天,抓了一個賭局,賭局金額差不多一千多萬,我收了百分之二十,把他們全放了。”
竹聖元一共數出了七樁,數完了還說:怎麼樣,聽上去是不是觸目驚心?但我告訴你,正在這麼做的官員,大有人在。
“一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我現在算明白了,爲啥人人都想當官,當官多好啊,有權,有錢,還有閒。”竹聖元咧着嘴笑道:我這幾天收到的錢,就足夠我退休之後花天酒地了。
他說他一輩子都沒出過國——等退休了,可以去環球旅行了,什麼消費都不怕。
“做人嘛,不就爲了個舒服嘛,管那麼多做什麼。”竹聖元似乎是“看透了”?
我問竹聖元:你打算一直這麼下去嗎?直到被真正雙規的那一天?
竹聖元說我還是不懂——體制裡頭,只要兩種錯誤別犯——沒人雙規你。
這兩種錯誤,一個叫“站錯隊”,一個叫“瞎折騰”。
不要站錯隊,總有人搭把手救你,不要瞎折騰,沒人想着整你。
竹聖元說:我現在想的,就是不要站錯隊,不要瞎折騰,張哥和韓老闆——不在我的打擊對象裡面。
我聽了竹聖元的話,真是六魂無主了——一個清官,說變就變?這世道是怎麼了?
接着,我又想起,竹聖元似乎要我答應他一個要求。
我就問他:老竹,你說你讓我答應你一件事——什麼事?
“你幫我辦了這件事,我就替你打張哥和韓老闆。”竹聖元說:幫我做陰繡。
“陰繡?”我眯了眯眼睛,皺着眉頭。
竹聖元說:沒錯,就是陰繡,你不是給我紋了一個“天官印”的陽繡嗎?我跟你交往這麼久了,你的陰陽繡我算是懂點門路了——所有的陽繡都對應一個陰繡——陽繡安全,但是效果不是特別好,陰繡可能要冒着風險,但是效果十分霸道。
“天官印的陽繡,確實對應一個陰繡,叫天狗吞月。”我心裡很帶情緒,直接說了出來。
竹聖元說不管這個主官運的陰繡叫什麼,他希望能讓我替他紋上。
“爲了百分之三百的利益,我就可以鋌而走險。”竹聖元說要想讓他勇於打破現在這種平靜安逸的生活,首先,要讓他看到未來。
他如果能夠繼續升官……那就可以打擊張哥和韓老闆。
要升官,首先得讓我上陰繡。
我說陰繡紋了,後果很嚴重。
“我願意冒險。”竹聖元說。
我咬緊了牙關,張哥說我這邊有內鬼——莫非內鬼就是竹聖元?
想不到,關鍵時刻,竹聖元竟然反水了。
我說死你也不怕嗎?
“不怕!”竹聖元說:我聽你講過,紋了陰繡,你的身體裡,陰魂會和你說話,只要你按照陰魂說的做,你就不會有事。
我冷笑一聲,說如果你紋了陰繡,那陰魂想做什麼,你就得做什麼——那你活得有個雞毛意思?那還是你自己嗎?
竹聖元嘆了口氣,說:我前些天被人雙規的時候,早上睡不着,一個人偷摸的到了街口,一個人走。
“那次,我遇到了一個環衛工人。”
竹聖元頓了頓,又說:我就問他——你一個月賺多少錢啊?天天四點鐘就開始幹活了。
環衛工人說他一個月賺八百。
竹聖元聽了心裡打顫,他幾乎想不到,現在還有人拿這麼低的工資!
八百塊錢的工資是什麼概念?
這年頭,叫上三五個知己好友,出去吃頓火鍋,敞開了吃,也得吃個五六百了。
那環衛工人的工資,纔夠吃一頓多火鍋。
竹聖元就問那清潔工人——現在最低保障都不止八百塊了,你工資爲什麼這麼低。
那清潔工人說他其實不是環衛公司的正式工,那些正式工的工資,一個月一千九百塊錢,那些正式工呢,比較懶,就把環衛活包出去,包給比他們生活更加窘迫的人。
就好像現在,八百塊錢一個月,包給了竹聖元面前的這個環衛工,那些正式工,就落一千塊錢的好處。
竹聖元說:這件事,對我觸動很大——我一直以來,都覺得這個世界複雜,現在我才知道,這個世界有多簡單——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蝦米吃土粒,一層一層的壓迫,一層一層的壓制,壓制得你根本喘不過氣來。
“世界很殘酷,我也要變得殘酷起來。”竹聖元說:我想過得好一些——就得變得和我以前不一樣。
他說:如果我再繼續得罪人,而官又是這麼一個小官的話……我擔保我退休的日子,比那個環衛工人還要過得慘,無數的人會收拾我,會整死我的,也許還用不到退休的時候,我就會像這次被雙規一樣,被人抓起來,成爲階下囚。
“老老實實聽話,老老實實的享受當官應該享受的。”竹聖元說:我變了——因爲我讀懂了人生。
我眯着眼睛,說道:讀懂人生的人很多,最可貴的人,是讀懂了人生,卻依然不願意懂的那些人,老竹,本來我很尊敬你,但現在,尊敬,無法談起。
我又說:你不是要做陰繡“天狗吞月”嗎?可以!打掉了張哥和韓老闆之後,我給你做那個陰繡!
“謝謝理解。”竹聖元說。
我搖搖頭,說不用謝,我這不是理解你——我不給你做陰繡,是把你當朋友,當老哥們處,不希望你有事。
“你現在不是我的朋友了,給你做陰繡,那又如何?反正出事的不是我,你不是要走官運嗎?我送你一程。”我站起身,抓起了杯子,遞向了竹聖元:最後一杯酒,從此不再是故人,我們往後各取所需!各有所求,願你我,在我們的路上,越走越好。
竹聖元苦澀的擡起了杯子,和我幹了一杯:好!
我在喝掉這杯酒的時候,還對竹聖元說:老竹……我以前也讀過書,讀得不是很好,但我有一個特別喜歡的詩人,叫北島,他有一首詩,我念給你聽——那時我們有夢,關於文學,關於愛情,關於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
我跟老竹碰杯,叮噹一聲,真的像是夢破碎了的聲音。
不過……不是我的夢破了,是竹聖元“爲民做主”的夢……破碎了。
我轉身而走,走得很決絕,只留下了一句話:老竹,不要忘記了我們的交易。
“當然!三天之後,省調查組的人下來,一定打掉張哥。”
我笑了笑,從此以後,我也許會和竹聖元交道打得更多,但是,無關於友情、無關於情懷和夢想,關乎的,只有雙方的利益。
回了家,我心裡很堵,跟馮春生打了一個電話,說了今天和竹聖元的對話。
馮春生說這都是人之常情。
人有七情六慾,沒有人是完人,很多所謂的清官,只是沒有放到一個環境裡去,放進去了,那就不清了。
“能這樣也行啊。”馮春生說:那以後找竹聖元辦事,方便多了……不談感情,只談錢。
對啊!談錢多好,一手交錢,一手交貨,錢貨兩乞,互補賒欠。
我雖然這麼說,但心裡,卻有十足的感傷,一時間,我真的有點恐懼人性了——萬物誰最惡,人必當其衝!
我對馮春生說:還有三天時間和張哥剛正面了……我想,趁着這幾天,出去走走!
“散心啊?可以啊!去哪兒走走?我陪你去。”馮春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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