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舊的衚衕巷子裡,青白果子綠皮衫早已成爲過往。破敗的紅磚青瓦上,偶爾有一隻老鴰肯賞臉,稍作停留後,便拍着翅膀離去了,毫無留戀。
一雙鮮亮的小紅靴踢踢踏踏行將而來,細碎綿厚的梧桐葉簇在腳底,伴着腳步聲聲,劈啪作響。無甚音律,卻平白讓人不由得生出幾分空茫孤寂之感。
漆黑的尾羽順着風打着旋兒撲面而來,還沒挨着那盈玉般白皙的臉,就被一隻芊芊玉手輕輕拂將了開去。隔映着那點點餘暉,那手竟顯得有些透明,邊緣處有些模糊,整體泛着青白光澤,如易碎的琉璃美玉,可觀而不可觸碰。
房小靈咬着脣瓣,眉目有些糾結。她捏着那張幾乎快爛透的小紙條,不知是第幾次把它展開來了。
幾個簡單的字被她看了又看,硬生生被她看出來個花,一筆一劃在**扭曲。再度擡眼時,她空茫深靄的雙眸終是寫滿了憤怒。
騙子!!!
她憤憤咒了一聲,一點一點撕毀了手中皺巴巴的紙條。白色的紙屑飄飄蕩蕩,屑稍沾着些許金橘色的光,如此暖融卻化不開房小靈面無表情的冰塊臉。
從天堂墮入地獄,往往只是那麼一瞬的了悟。
然而,她終是沒有注意到墨藍色的印跡漸漸隱退了,她撕掉的不過是一張白紙。
日頭早已西斜,潮溼的風挾着涼意直直灌進了她的衣領,害的她渾身一個激靈。雞皮疙瘩樂得在此定居,一個接一個冒了出來。
房小靈攏緊了她的風衣,又整好了脖子上的一圈圍巾,方纔擡眼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她畢竟很少出過遠門,這裡的一切對於她而言實在太過陌生。
雖然恐懼一詞對於活了千百年的妖物而言純屬扯淡,但是這裡的荒涼冷戚已經超越了時間與物種的界限,房小靈一點也不喜歡,她跺了跺腳,暗歎一聲世風日下,人心不古,打算就這樣結束這場荒誕的旅行。
“嘻嘻哈哈……”孩童清脆的聲音飄飄忽忽,順着風兒,直灌入房小靈的耳朵裡。她又一哆嗦,直呼自個兒什麼都沒聽見,便轉身大步往回走,小臉蛋直嚇得鐵青。
“阿紫,你說這人怎麼那麼有趣?都站在門口了,竟是不肯再往前一步。”
房小靈抖了一下,默唸佛祖莫怪莫怪,怪力亂神,四大皆空,步伐卻是放輕緩了。
“笑笑都怪你,都把人嚇跑了,你還玩?!小心老闆把你再修一頓。”
房小靈頓了頓步子,似在猶豫。
“誰知道她這麼不經嚇,同樣活了好幾百年的妖物,哪有像她這麼脆的?!”小孩兒似乎很不滿,大聲抱怨道。
房小靈咬了咬牙,停住了,狠狠地瞪向那兩孩子。
幾百年了,她未曾踏出過那個宅邸一步,只爲等待那個人的迴歸。可是上天不知是要懲罰她還是怎麼的,人類百年一輪,可她愣是一世都沒等到。眼看自己壽數將近也沒有那人的消息,她實在無法纔來這裡賭一把,卻不想受到此等侮辱。
“笑笑,她生氣了。你負責把她帶過來,這樁生意要是黃了,老闆鐵定會再把你重裝一次。”語氣溫和的那個小孩子一眨眼就溜了,唯留下那個一臉蔑視嫌棄,言語尖酸刻薄的小孩子和她大眼瞪小眼。
房小靈摸了摸鼻子,這孩子叫什麼來着?笑笑?
“你,跟我來。”笑笑斜了她一眼,就直接對她發號施令。一邊黑一邊白的小丑裝束顯得有些拖沓,一顆左眼邊的淚痣畫的有些歪,整個人像是失敗的玩偶,讓人覺得可笑的同時又顯得極其悲涼。
笑笑無法忍受房小靈看着它的眼神,輕哼了一聲,蹦蹦噠噠地往前去了。
沒走幾步,房小靈就呆滯了,而在她愣神的時候,笑笑早就一閃身不見了。
直到今天,房小靈才懂了什麼叫別有洞天。其實她剛剛只要再往前頭走一步,就能夠到達她所要去的蓬萊閣。
蓬萊閣隱於各個時空斷層的縫隙中,在妖物一界頗負盛名,又名陰陽當鋪。據說只要收到邀請,就能夠滿足自己的願望,但同樣自己也會失去一件與自身願望對等價值的東西作爲交換,但只要有的換,又有何妨,這世上多得是不如意之事。
於是有不少妖物對所謂的邀請函趨之若鶩,甚至不惜一切手段來奪取。可是,至今都沒有邀請名單之外的妖物能夠找到傳聞中的蓬萊閣,因此也有一說蓬萊閣是子虛烏有的產物。
房小靈這回是真的信了,本來想着就算有這交易之所,若這願望比若自己想重回幾百年前這般逆天的,怕也是不能。
一步之間,能夠佈下如此以假亂真的結界,從一眼荒蕪,老鴰扇翅到滿目春色,鳥語花香,這是多大的手筆,世上又有幾人能有這樣的修爲?!
房小靈嘖了嘖舌,只覺自個兒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那般目不暇接,直到一隻黑白相間的啄木鳥撲棱棱飛到了她的肩膀上。它偏了偏腦袋,似有些好奇,冷不丁啄了房小靈一口。
房小靈尖叫一聲,迅速把它甩了下去。開什麼玩笑,就算她活了千百年,也改變不了她原來就是塊木頭的本質,是木頭都怕啄木鳥,想想那個隔壁老城東家的千年槐木,被啄的滿目的坑坑窪窪,就不由心肝兒直顫。
被這麼一鬧,她也沒有了繼續參觀的興致,直直走進了被一片綠蔭環繞的紅木高閣中。上等梨花木做的牌匾上,“蓬萊”二字深深嵌在了裡頭,硃筆蒼遒,呈凜然霸道之勢。而周邊流雲浮動,銀色勾邊,再次細看那層雲竟是刀刻之功,又兼具靈動之意,巧奪天工一詞用於此地確實再合適不過了。
房小靈本想找笑笑的,可是哪裡都不見人影,只好作罷。循着幽幽檀香,她往裡頭走着,越走越沒底。按理說,她本該喚老闆出來的,可是在這裡,她竟是失去了高聲呼喊的勇氣,像是怕驚擾到了什麼。
再往裡,透過珠簾重重,她隱約看到了一個人影,不由好奇地再走近了幾步 ,於是——好奇心害死貓。
年輕男人已經有所發覺 ,他只是直了直身子,夕陽在他背後打上了暖融的光暈,使得整個人都顯得溫和與神秘。他輕輕把食指放到脣邊,微微地笑了起來。
“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