巽清下意識地身形一頓，隨意找了個犄角就把身子掩去了，轉身時還兜着空兒朝着老伯眨眨眼。
吳老伯也是個明白人，見他那副模樣，也沒說什麼，就起身到前堂招呼去了：“來啦來啦！都吵什麼吵，藥鋪禁止喧譁，你們這幫小兔崽子是要鬧翻天不成？！”
“老伯你可是冤枉我了哦，剛那聲可是那個新來的不懂規矩喊的，這不是瞅你前堂沒人麼，嘿嘿……”華服男子笑呵呵道，顯然是與老伯熟稔的緊。
老伯覷了他一眼，並不買他的帳：“少糊弄老頭子我，你小子壓根就是沒事找事。”
“這不是前頭巽府出了樁奇案麼，我也就是想去瞧瞧。”
“瞧瞧？你壓根就是沒死了那條心！”老伯氣得都快吹鬍子瞪眼了，“我不會讓你出去當仵作的。你啊，別總是沒事找事，我也就一個寶貝孫子，別總是給我添亂成麼？”
“更何況……”老伯眼珠子一轉，顯然是想到了某個讓他極爲不爽快的傢伙，登時不滿地叫嚷道，“驅鬼卻屍？你幹嘛不去找那個臭道士？！”
“哎呦~我的好爺爺，那個臭道士怎麼比得上我的好爺爺呢！”華服男子一看有戲，立馬蹬鼻子上眼地湊上前去，親暱地晃着老伯的胳膊，再配上一臉恰到好處的崇拜樣兒，立刻就讓吳老伯敗下陣來。
“成成成，我給你配好黑糯米和雄黃艾草，再有老薑。”老伯被晃得暈暈乎乎的，其好說話的程度都讓躲在暗處的巽清驚得目瞪口呆，“進那不乾不淨的地方，齒間必須咬上兩片老薑，還得喝雄黃酒。”
華服男子一聽，就苦上了臉，“我的好爺爺啊，老薑能不能……先緩緩？”
“不能。敢不聽本醫仙的醫囑，你小子皮癢了不成？！”老伯眉頭一豎，唬道，“老薑不成，我再給你換上黃連和胡二麻可好？”
華服男子立即識相地閉緊了嘴巴，不敢多言。老爺子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再鬧騰下去可別在他的備料里加些什麼奇怪的東西，此時就該見好就收。
明白了這點後，他的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甜笑道：“我就知道爺爺最好了。”
“哼，算你識相！”老伯口中雖是這麼說着，卻是轉過身去，樂顛顛地替他收拾藥材了。
巽清躲在後頭，看了個倒是一清二楚。雖說不是街上那批渾水摸魚的傢伙，他有些失望，但既然這傢伙也要去，何不一起？
“方纔聽這位兄臺說起，可是要去義莊？”巽清大大方方地從後堂走了出來，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眼前那個華服男子。
終究是醫仙吳聖手的孫子，眉宇間總透着要作怪的靈氣。他比之自己略矮一些，眼眸靈動，充滿活力，與其說是個成年人的作態，倒不如說是未長成的孩子。
乾淨，明朗。
華服男子也在打量着這個突然竄出的男子，忽而他歪了歪頭，開口道：“我見過你。”
巽清訝異地看向他，眯起的雙眸滿是迷茫。他自認爲記憶力不錯，可真想不起自己和這個男子有所交集。
“去年五月，你來我們這兒買過藥，當時是老爺子不在，是我給你包的藥。”他扳着手指細數道，竟是分毫不差，“羲和十六年八月，你親自來爲你孃親拿藥，我在前堂門口見過你，那時你的荷包掉了，還是跑堂的小丫鬟給你撿的……”
老伯取了藥回來，看着巽清被他孫子唬得一愣一愣的，沒來由的滿心都是自豪感。他樂呵地捋着鬍鬚道，“嘿嘿，我家寶貝孫子就這點好，這過目不忘的本事真是絕了，不愧是本醫仙的孫子哈哈哈！！”
“不知這位兄臺該如何稱呼？”巽清一拱手，卻是江湖人的做派。
“哈！你也在道上混的啊！！”華服男子一個激動就去抓巽清的手，星星眼道，“小爺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哎呦！！”
老伯一柺杖直接敲上了那男子的頭，哼哼道：“臭小子，翅膀還沒長硬就開始給我瞎嚷嚷，能了啊！”
“……”
“死老頭，外人面前能給我點面子麼？！”
“你看看人家都貼心多孝順，我怎麼就攤上你這麼個孫子，存心想氣死我麼你？！”
“剛誰說不愧是本醫仙的乖孫來着，變臉變得可真快！”
“你你你！！本醫仙要爲民除害，你這樣的孽子孽子……”老伯舉着柺杖，作勢要打。華服男子很是滑頭，呲溜一聲就躲在了巽清的背後，還不老實地從巽清後頭探出腦袋作鬼臉狀，一個勁兒地挑釁道：“死老頭，你來啊來啊，嗶~~”
——爲什麼在這個少年身上他看到了張佐焱的影子……雖然是未長成版，但估計幾年後又是一禍害……
巽清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把按住那華服男子的頭把他從背後揪了出來。溫和的面容不知何時繃緊了，面無表情的他彷彿一尊完美的雕塑。
他顯然是被巽清的臉色嚇住了，嘟囔了一句就收住了玩鬧的架勢，低着頭看着自己的腳尖。沒了囂張模樣的他，此刻倒像是做錯了事等待挨罰的小孩子。
老伯瞭然地笑了，爽朗道：“嘿嘿嘿，總算有人能製得住那小兔崽子了，老頭兒我也就放心了。巽家小哥今兒個也是要去義莊看看的吧？乾脆把我家言卿也帶過去得了，這傢伙反正在這兒也消停不了，我就把他交給你。給我好生看管，不乖就逮着什麼敲上去，敲傻了我兜着嘿嘿……”
“老伯說笑了。”巽清張了張口，幾欲把拒絕的話說出口，可吳伯何等精明，愣是把話一口氣說完了，就是不給巽清有機會開口。巽清無法，只得接受這個一看上去就是大麻煩的小鬼頭。
這個世界果然是不能看臉的，尤其是第一眼看上去正經的不得了的男人。
巽清痛苦得看着手邊拽着他衣角的傢伙，現在真的連腸子都悔青了。之前妄圖邀他同行的人絕壁不是他，果然第一眼什麼的都是錯覺……（某月：多麼痛的領悟）
“死老頭，最後問一句——”死小鬼吐着舌，不怕死的跟吳伯繼續嗆聲，“下手那麼黑，我真是你親孫麼？”
“大哥，跑！！”
還沒有反應過來的巽清，就被死小鬼拉着手跑遠了。身後，無疑是吳伯暴跳如雷的謾罵。
其實不用仔細想，巽清都能知道吳伯在罵什麼，因爲自己此時正好也有破口罵人的念頭，可看着前頭奔跑着的身影，莫名就怔楞了起來。
他比自己矮了小半截，骨架也小巧得多。而一開始見面的時候，他僞裝的太好，以至於連他都沒有發現，這小鬼恐怕年歲在自己之下。
這麼一想，他不由得又聯想到了張佐焱那張欠揍的臉，頓覺頭痛不已。
“呼~~~”死小鬼總算停下了狂奔，小身板估計也受不住這麼折騰。在一個僻靜的小巷裡頭，他總算撒開了巽清的手，弓起了背部，艱難地喘息着。
巽清有些擔心地走上前去，聽吳伯說過他孫子什麼都好就體質弱，更是忍不住出聲道，“喂，你還好吧。”
他一手扶住了牆頭，一手捂住了肚子，慢慢地直起身來。看他略顯蒼白的臉色，巽清不放心地幫他提了一下胳膊，卻是無意間看到了他詭異勾起的脣，暗道不妙。
“噗~哈哈哈哈哈……”死小鬼指着他鼻頭笑了起來，還是那種沒完沒了的架勢，登時巽清的俊臉就黑了一半。
幸好是小巷，沒有多少人，否則就算巽清再好的脾氣，也受不得讓人當猴子圍觀。諒是如此，也有不少好奇心旺盛的過來探頭探腦。
“死小鬼，笑夠了？”巽清眯着眸子，危險性地盯着那傢伙笑得都快冒眼淚的明眸。他的脣線繃緊，聲音由於隱忍怒氣而顯得有些暗沉。現在收拾不了這死小鬼，過會兒到義莊，別說是助力了，絆腳石還差不多。
“喂，我有名字！！”死小鬼顯然不滿意眼前這人對自己的稱呼，“我說大哥，既然人都出來了，你應該不會理會那老頭子的破囑託吧。”
——所以說，叛逆期的死小鬼最討人厭……
巽清深吸了一口氣，努力維持着自己翩翩君子的風度，他現在有些害怕自己的忍耐力不夠，會真的對那死小鬼來點暴力的。
“想讓我喚你言卿？”巽清得到了死小鬼肯定的恢復後，森然一笑，“你也得有那個資格才行啊~死、小、鬼！！”
“你、你你……”死小鬼的寒毛一根根豎起，像極了踩着尾巴的小野貓，蒼白的臉上這才染上了一絲血色，當然，這是被巽清氣出來的。
“啊，對了。”巽清溫和笑道，說出來的話確實讓那死小鬼猛地哆嗦了一下，“吳老伯的話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介時，我自會把你打包送回藥鋪。放心好了，我會親自送的，絕對會‘完璧歸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