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來天地皆同力。”
周平安懸浮半空，看着昭山郡城之中，隨着郡守和郡尉戰敗，玄山和尚以及唐家唐元青同時身死之後，立即崩潰的三萬大軍。
心中隱隱浮現出一絲明悟。
這個世界很奇怪。
冥冥中的天地氣運歸附，十分不講道理。
就如此時此刻。
肉眼雖然沒有發覺天地有着任何變化，但是，心靈深處，卻感覺到一股濁世滔天洪流，從四面八方涌來，匯入自己的身體之中。
這股力量宏大至極，融入肉身之中，先前因爲急急煉成身竅，感受到一絲絲不協調之處，立刻消失不見。
血肉骨骼再次凝縮，變得更加強實強韌。
清晰的感知到，肉身密度變大，力量變強……
但是，離奇的是，明顯變得更加緻密更加結實的軀體，卻沒有如往常般，感受到那股沉重如同精鋼鐵砣般的重量，反而變得輕靈許多。
似乎徹底脫離了物理規則。
變成了另一種特殊的結構。
肉身的變化，還不算什麼，只能算是錦上添花。
精神識海的變化，就有些讓周平安完全摸不着頭腦。
這一刻，在那股看不到摸不着的宏大力量衝激之下，識海泛起層層波紋……
本來匯聚成一個小池塘般的飄絮狀精神力，以弦月爲依託，突然吸納一空，向中間塌縮。
無數流轉如清風般的精神，自然而然的依照廣寒心經的心法運轉。
腦海一片清冷。
似乎下起了濛濛小雨。
“這是……”
精神凝聚，化爲實質，由氣狀化爲了液狀。
周平安驚奇的感應到，以廣寒心經化生的弦月爲基，轉化出來的精神液滴……同時，體內罡氣，似乎也跟着突破了某個奇異的關口，隨着精神液滴的形成，也開始化氣爲液。
浩浩蕩蕩的罡氣長河，一點一滴與精神液滴融合在一起，突然衝上眉心祖竅。
有那麼一刻。
周平安突然再也感知不到自己的肉身，也感覺不到精神的存在。
只覺得自己就是這一片天地，一座城池。
城外的莽莽山林就是自己的軀體，滾滾長河就是自己的血液，稠密人流，就是自己的精神……
……
青女領着大軍衝入城中，收降兵馬，鎮壓各處街道。
她並沒有去關注，周平安追擊玄山老和尚的結果。
一路領着騎兵，直殺到郡守府，控制殘餘親衛，突然心中有感，回頭望去，就見到天空光影一變，不由瞪大美目。
“那道門戶……”
她看着西北方向天空之中，那巨大華麗的一扇門戶出現在虛空之中，心中震撼莫名。
白玉爲質，繪着奇異花紋的門戶，有着金色瓊漿滾滾落下，注入空中那道透明身影之上……兩扇翅膀陡然生成。
翅膀剛剛映入眼簾，就以閃電般速度瘋狂變大，遮住整個天空。
擡頭望天，只能看到一片灰濛濛漆黑天空。
“是大到一定程度，根本看不到本來形貌了吧，真武煉形？怎麼可能？”
青女一眼看去，就呆愣在原地。
相比起天空的異相變化，取下城池，壓服殘餘反抗力量，倒也算不得什麼了。
“難道故事中，不需要開竅丹，自行開得天門，煉就真形的傳說是真的？”
“沒錯，的確是真的，師侄以無敵之姿，一戰而定昭山，越級陣斬強敵。
天機感應之下，精神無限拔升，自然而然開得神竅，成就真武。真是，讓人羨慕啊……”
魚長生咕嘟吞了一口口水。
一雙眼睛，簡直要變成桃心形狀。
她也想突破，可是，這種際遇可遇而不可求，並不是隨便想一想就能做到。
“丫頭……自行開得神竅，身心調合如一，實力陡增十倍，老道都只敢在夢中想一想，你還是乖乖的去尋找玲瓏草，煉成開竅丹最重要。”
跟在兩人身後的一個破爛皮甲老頭，嗤笑一聲道。
話語裡的撼然，卻是怎麼也遮掩不住。
“不過，他再怎麼強，也得叫我一聲師祖，老道還是賺到了，嘿嘿……”
“師父，你看看你，又弄成這般邋遢模樣，別告訴人家，你是雲水宗的太上長老，我想一想都不行嗎？”
魚長生惱火說道。
她其實也想不通，自家師父爲啥老是喜歡扮演最底層百姓，每次見到他冷不丁的冒出來，都是一副叫花子模樣。
而且，還不是普通的叫花子。
他的身上甚至，絕對比真正半年沒洗澡的叫花子還要臭，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弄出來的。
不過，此時不是嫌棄師父這老頭子怎麼不修邊幅的事情，而是……
魚長生敏銳的從他的話音裡，聽出了其他的意思來。
“師父是說，我有機會得到玲瓏草？”
“多新鮮吶？不但是你，你們都有機會。
看看，周小子現在修爲大進，戰力狂漲，他第一件事，肯定不會坐等梵天寺禿駭以及唐家準備好了再來打他。
要是等到三次靈潮來臨，戰機一旦錯過，後悔都來不及。”
“如果是你，你會如何去做？算了，別問你這一根筋的丫頭了，雪兒，你來說說，你那徒弟會怎麼做？”
“當然是一鼓作氣，乘勝追擊，就算不打梵天寺，也會殺到金河郡唐家老巢，抄家滅門，取其寶物……”
蘇憐雪劍眉一軒，竟然透出幾分鏗鏘鐵血的味道。
旁邊顧清河笑意盈盈的，撫須點頭。
顯然，他也是這麼想的。
“看吧，大家都知道，就你不知道。咦，白河也過來了，這是感覺到這邊的動靜，過來護法，還是猜到了小平安的戰意，準備動手？”
蘇遊仙深吸一口氣。
眼中精光微閃。
久久未曾激盪的熱血，此時也悄悄浮動起來。
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那個店。
他其實也沒想到，周平安竟然以一己之力，打得梵天寺和唐家高手丟盔棄甲，身死當場。
明明眼前就是十面埋伏天下皆敵的兇險場景，被他以快打快，竟然打出一片天地來。
“天地氣運所鍾，難道，這一次，真的押對寶了。”
蘇遊仙心中有着絲絲期望，卻又不敢太過肯定。
“上一個自行開得天門的，是哪位祖師。”
蘇憐雪看着天空之中的人影，眼睛都不眨，突然問道。
“是二代祖師，楚天歌，八歲開蒙，十三煉意，十五開天門，二十二歲煉成神相，追隨祖師，立下雲水宗祖庭……”
蘇遊仙眼中露出神往之色。
兩千年前，在那個羣星閃爍的年代，能夠在史書之上狠狠的留下一筆，與天下英雄爭峰，奪得一席之地，楚天歌這個名字，可以說，能讓羣魔喪膽。
三魔道的覆滅，楚天歌在其中起到極大的作用。
四大仙宗成爲主流，也是在那個年代確立的。
如果單從年齡來看，周平安如今已然二十三歲，這時纔開得天門，成就真武，比起楚天歌自然什麼都不是。
但是，有些事情並不能只從年齡上面來比較。
二代祖師楚天歌當時是什麼條件？
從幼小時候，就追隨在白雲祖師身旁，作爲捧劍童子，受其親炙，傳授諸多絕學。
年歲漸長，更是得了無數資源助力。
上有祖師指導，又有各門各派無數精英切磋，還能與三魔道諸位高人生死搏殺。
成長之速，可想而知。
而周平安呢？
他二十二歲那年，聽說，還是一個鄉間平凡百姓，就連筋骨皮都沒有修練完成，只是身體靈活一點，力量比常人稍稍大一點。
聽說，當時考覈進入青羊林家做一個護衛，還是因爲“僥倖”才得通過。
若非運氣好，他連修行武技的資格都沒有。
但就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短短半年時間過後，已然能親手斬殺梵天寺法相境界高手。更是大運加身，破開神竅，從此，鯉魚化龍，呈現一飛沖天之勢。
論及其中含金量。
竟似比二代祖師楚天歌還要難得。
“更何況……”
蘇遊仙想起先前驚鴻一瞥的那雙翅膀，把快到嘴邊的那句話，硬生生的吞了下去。
他身爲真武中期，精神力比起同境界，還要強盛不少。
當時就感應到了，那股遮天蔽日的龐大光影。
別說是自己站在昭山郡城之中，就算是飛到高天之上，也看不清楚那兩扇翅膀到底有多大，覆蓋又有多遠。
估計，就連飛速趕了過來的白河，也是看不清楚的。
當那兩道看不到邊際的翅影出現之時，蘇遊仙竟然發現，自己煉就的真形，竟然有些動彈不得，好像被血脈生生壓制，天生就低了不止一頭。
‘明明纔是剛剛突破，武形尚未徹底成就，怎麼可能壓制我這實形？’
蘇遊仙想不通透，只能暫且拋開，不去仔細思量。
他怕想得通透了，會打壓到自己的心志，讓人感覺人間不值。
人比人，會氣死人的。
“恭喜兄長，自行開得神竅，一步踏入真武，從此，天地寬廣，前程無量。”
見着半空中的睜開眼睛的周平安，白河遙遙拱手一禮。
臉上笑得歡暢，心中卻是震撼至極。
*
*
*
第五百四十二章闖金河
*
*
*
白河離着此地，足足有百里之遙。
剛剛坐鎮河池縣城，整頓兵馬，分派政務。
正想着把一切理順之後，就揮師北上，與周平安麾下大軍匯合。
還沒等他開始行動，就發現一股強橫霸道的虛影掠過長空。
那遮蔽整個天空的，在他的心靈映射之中，清楚的看到，卻原來是兩片羽毛。
一片羽毛，就有大半個城池，密密麻麻的翅翼，向着天邊延伸，完全看不清到底有多大，但他那已與罡氣武意融合成一體的黑水玄蛇法相，卻是在這一刻，陷入沉寂之中。
源自靈魂和血脈之中的驚懼與臣服，突然涌上心頭。
絕不以他個人意志爲轉移。
“就算是極品真種煉就的真形法相，也最多隻是能夠稍稍壓制我這黑水玄蛇，打雖然是打不過，但是也不是沒有絲毫抗爭之力。”
“如這般，只是感應到一點虛影，一點氣息，就立刻判定自身不敵，把所有威風都藏起來的情形。
只有一個可能，那真形品級，很可能高過玄蛇法相兩個等級。”
“那又怎麼可能？”
黑水玄蛇法相，就算是在上品真形之中，也算是其中佼佼者。
如果有人的真形種子，位格超過黑水玄蛇兩個等級，都不用問了，絕對是源血真種，頂級掠食者。
“鯤鵬法相。”
“也只有這種等級的真形種子，剛剛煉出虛形，就能夠讓我連全貌都看不到。”
心裡既是震撼，又是失落。
白河顧不得再整兵馬，也不吝惜自身真元法力，呼嘯橫空而過，緊趕慢趕的，直往冥冥中感應到的方向撲來。
然後，就證實了自身猜測，看到了周平安突破情景。
“二弟，來得正好。”
周平安落下城池，笑道：“如今暫時兩郡皆安，卻不能靜靜等待敵人來攻，愚兄有一個想法……”
周平安這時再看白河。
就與往日再不相同。
他已經能真切的感應到，這位新認二弟身上涌動着的極強真元法力。
那法相之力凝聚無比，精神廣袤浩大，透過他溫文俊秀表相背後，能看到一座如同大山般宏偉的巨大蛇陣。
一蛇盤踞成峰，真元沉重至極。
‘原來，我這位二弟，平日裡根本沒有拿出真正的本事來，他的法相境實力，只用出十之二三……’
周平安心中閃過念頭。
再細細感應了一下，立即就明白了白河的尷尬之處。
他並不是想用出最強實力。
其實是因爲靈機不夠充沛，不能支持他那龐大凶悍的法相全部顯化。
‘這麼說來，玄山老和尚與那唐家唐士弘，豈不是死得冤枉？’
也不對。
他們就算是能拿出全部實力，凝聚天地靈氣傷人，恐怕也是遠遠鬥不過白河的。
“那我如今的實力呢？”
周平安默默調動一下識海之中龐大的鯤鵬虛影。
只是探出兩扇翅尖，就已經感受到了這個世界的壓制力量。
‘這豈不是說，我只能用出兩成真元力量，真正的鯤鵬虛相，根本不能完全展示。
從另一方面來說，我這鯤鵬虛形，竟然比起白河的玄蛇法相，還要強橫一些。’
一念及此，周平安差點就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斷。
真武三境。
每過一關，煉氣實力，就會以十倍遞增。
開得神竅，精神靈魂飛速蛻變，由氣化液，強橫十倍有多，從而能夠做到“氣與形合”。
把天地無邊元氣與真武種子，融合起來，化爲元氣真形。
歸根結底，在這個階段，還是走的天人合一的路子。
先由煉就的虛形與元氣合一。
上古真形，就是一個運用元氣增強效率的放大器……
就如自己，以鯤鵬形體，馭使元氣，比起隨意捏合成各種形像，運轉的元氣，要強橫十倍百倍。
攻擊力那也不用多說了。
當虛形煉得完全，能調動無邊元氣之後，就要把蛻變的精神力融入到虛形之中，以精神之力煉假成真，把虛形煉就實形，恢復上古神獸的幾分實力。
有了精神力融入真元之中，真元就變得更加真實，威力瘋漲。
這就是真武中期，實形境。
約定俗成的“煉真形”，指的就是這個層次。
初期虛形，只是根基。
實體真形，纔是中流砥柱……
但是，唯有達到真武后期法相境，纔算真正大成。
這一關煉的是天地，神與天地合，汲取天地之中，上古神獸的真靈烙印，讓自身真形活了過來。
這時候的真形，一半是真元和精神，一半是天地萬物靈性。
圓滿真形之中，有了一絲天地法則的威能。
就可稱“法相”。
說起來，自己剛剛開得神竅，煉就的“虛形”與白河的“真形法相”，差了兩個等級。
但是，真元力量強橫度，竟然還隱隱在其之上。
由此可見，自己當初在雲水宗獲得的“鯤鵬真種”到底有多麼珍貴。
真正是天賦決定修練速度，出生層次代表潛力強弱，日後高度……
周平安從沒有哪一刻，像如今這般，自信自己有朝一日，會變得很強很強。
但遠水畢竟救不了近渴。
他可沒有忘記，自己手腕上的殘鏡，還分裂出一塊在天妖山脈那邊。
自己不回去倒也罷了，一旦回去，就會迎接妖將層次，五條尾巴的黑狐狸瘋狂攻擊。
顯然，如今的實力還有些不夠看。
‘就算是我如今能在真武境界裡面，成爲其中強者，但面對神武境，恐怕連對方的一根手指都擋不住，直接被摁死了。’
周平安有自信，但他絕不自大。
神武境界到底有多強，他不知道，但只要從真武境界與凡煉九重之間的差距來判斷，就能明白，神武境實力，與真武境實力相比，肯定是有若雲泥，根本就沒有可比性。
‘我絕不是什麼修練天才，天賦也沒有別人想像的那麼好。
之所以能夠以絕世天驕一般的速度修行，時常處於頓悟之中，這一次，更是直接破開神竅，突飛猛進……
唯一的解釋就是，我手腕上的兩面殘鏡。’
周平安心中很有批數。
他一直認爲自己是個十分平凡的普通人。
之所以出現種種神異之處，一半是由於自身努力，另一半，肯定是與手腕上繼承董師父的神秘鏡子有關。
包括自己的“生死無常針”功法，修行得無比快速，也定然與此鏡有關。
這東西，就像是傳說中，某些人的“伴生法寶”相類。
只要認主，就能有着無窮好處。
因此，最重要的還是必須得到另外一面殘鏡。由此，黑狐狸必須得死。
都不用腦子去想。
如果自己讓手腕上的殘鏡變得更完整，修行速度可能會更快，先天根基也會變得更強橫。
也有足夠的把握，抵擋三次靈潮之後的梵天寺和唐家反撲。
‘前期無論取得再多優勢，一旦讓對方的神武境戰力跑出來，到時候，就會進退兩難，現在笑得有多快意，以後就會哭得有多悽慘。’
‘想要一直笑着走下去，修練的速度哪怕是慢上一丁點，恐怕就會迎來最慘痛的結局。’
‘因此，必須在最短的時間之內，全取江州，大運加身之後，爭取飛速修成法相境……
同時，煉體方向，也得快速提升。
天元九竅能多開幾竅，就開幾竅。如此，雙管齊下，纔有把握斬殺黑狐，收回鏡片。’
腦海中種種思慮如閃電般掠過，周平安已然快速定下戰略。
“已經等不及大軍緩緩進攻，爲了防備梵天寺和唐家大量高手出現，不如先下手爲強。”
“兄長是說，直接攻擊對方祖庭？”
白河也是眉眼通挑之輩，很快就明白了周平安在想什麼。
他轉頭看向蘇遊仙。
就見這位太上長老，也是躍躍欲試的神情，當下就笑了。
“小弟正想進言，沒想到兄長也有這等打算，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不過，小弟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
“但講無妨。”
周平安只是覺得，這時候不攻擊的話，實在是太過可惜。
這二次靈潮，三次靈潮的，隨着天地靈機一點點復起，對於那些大高手來說，自然是急不可耐，十分憋屈。
但對於自己來說，卻是如魚得水，可以盡情發揮自己的優勢。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神武境祖師級強者，也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橫掃四方，有力氣都用不上。
那還等什麼？
到底如何個打法，還得細細商量一下。
白河斟酌道：“梵天寺實力最強，底蘊也是極爲深厚，誰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有着了不得的後手，防着咱們突襲。
若要以戰養戰，不如從唐家下手……
不但是因爲他們擺在明面上的勢力偏弱，還因爲他們，是有可能被收服的。”
自古負心皆是讀書人，仗義每多屠狗輩。
唐家作爲十二世家，是其中最典型的儒門學派……
雖然戰力也是強橫，高手衆多。
但是，他們修行典籍核心之中，就有一種思維，十分有趣。
那就是學成文武藝，貨於帝王家……
那麼，賣給誰不是賣？
他們天生就具有妥協性。
只要能打得他們心服口服。
讓他們明白，形勢比人強的道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