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3 隱晦的表白
扭頭，我看到東方寧大步地走過來，河邊很黑，藉着小蝶靈前的燭火，我能看清楚東方寧俏麗的臉上有着看到龍騰時的喜悅，也有看到我時的冷狠。
小哥也愣愣地看着東方寧，不知道東方寧是誰。
調回視線我看向了龍騰，龍騰在東方寧的聲音傳來時，立即放走了小蝶的靈魂。小蝶的靈魂得到了自由，隨即哭喊着往自己家裡的方向走去，看着她搖搖擺擺帶着哭腔的小身子漸漸遠去，我的心極不是滋味。
小蝶的靈魂快要走到東方寧面前的時候，她忽然害怕地往回跑，放棄了要回家去。
東方寧是東方家的人，雖然也是個女人，或許學了些術法，通常學了術法的人，靈體都會本能地生出恐懼感，特別是小蝶這種剛死的小鬼。
好在東方寧的眼裡只有龍騰，她大步地走了過來，當着我和小哥的面就親熱地上前挽上龍騰的手臂，不過她的手才碰到龍騰的手臂，龍騰就冷冷地甩開了她的手，冷冷地問着：“你怎麼來了？”
東方寧扭頭就厲了我一眼，那眼裡的兇狠似是要將我碎屍萬段似的。我問心無愧，坦然地迎接着她的厲眼。她把我當成情敵，但我不是她的情敵，我不必愧疚，不必躲視。
我的坦然回視讓東方寧眼裡的冷狠更深，不過很快地她就斂起了冷狠，看回龍騰，我看不到她看龍騰時的眼神是什麼樣子，從她溫柔的答話裡，能想像到她肯定是脈脈含情的。
“我聽說你接了個挺棘手的單子，便想來幫你的忙。”東方寧溫柔地解釋着自己突然出現在這裡的原因，解釋完後便轉身看向小蝶的遺體，問着：“就是她嗎？”
她蹲下身去，竟然從二哥的手裡拿過了一些紙錢，燒給小蝶，一邊燒一邊唸唸有詞，也不知道她在念些什麼。等她燒完了紙錢後，她有點心疼地看着小蝶的遺體，輕嘆惜着：“這麼小的孩子……”
“我不需要你的幫忙。”
龍騰這個時候擠出了一句沒有溫度的拒絕。
東方寧又撇我一眼，轉身站到龍騰的面前，親熱地又要去挽住龍騰的手臂，嘴裡還在說着：“龍騰，我們都是同行，我知道你很有本事，我覺得如果咱們組成夫妻檔，強強聯手，能幫助更多的冤魂，也能送走更多迷了路的孤魂，替咱們積陰德。我東方家的陰陽術並不比你們龍家差的。”
龍騰避開她再次伸來的“狼爪”，冷冷地走開，不想在小蝶的靈前與東方寧糾纏着。
他走開，東方寧馬上就跟着他走。
“小晴，小蝶現在還在嗎？”小哥並沒有過多地留意東方寧，他太傷心了，哪還有心情去八卦。他哀傷地再次問着我。
我搖頭。
小蝶的靈魂往回跑後，等到東方寧走到她的靈前，她便從其他地方繞走了，那小身影依舊是往她的家走回。
“她去哪裡了？是不是被鬼差帶走了？她能不能再次投胎做人？我聽說意外死亡的很難往生的……”說着說着，小哥再度哽咽起來。
蹲到小哥的身邊，我壓抑着還想涌出來的淚水，安撫着小哥：“小哥，我請求過龍師父了，一定會送走小蝶的靈魂，讓她得以往生的。她還沒有被鬼差帶走，她是溺水亡的，正常人死後，靈魂會離體，跟着前來接應的鬼差走，溺水而亡的，要是屍體還在水裡困着，靈魂就無法脫離肉體，所以鬼差並沒有來接小蝶的靈魂，如果沒有人給她引路，她就會成爲孤魂野鬼，無處安家。我們村裡的風俗這麼小的孩子夭折了不做法事，等於沒有人給小蝶的靈魂引路，就會得不到香火的供養，無人認領，所以會成爲野鬼。小哥，如果爲了小蝶好，小蝶下葬的時候，一定要給她埋下名牌，也就是把小蝶的名字刻在木牌上，把木牌連同小蝶的遺體一起埋了，這樣小蝶知道自己是誰，也就不會成爲野鬼，更會有陰差來帶他們往生。當然了，現在有龍師父在，他幫忙，什麼都好辦。只要小蝶能夠往生，她就能再次投胎轉世。”至於還能不能再世爲人，我不敢保證。
往生這樣的事情，對於接受高等教育的我們，大都不相信的，認爲人死如燈滅，不可能有來生，但學陰陽術的人卻是相信的，而且也能知道人死後，誰能夠往生爲人。如果我們懂的，在做法事時就能知道自己去世的親人，下一輩子做什麼。
人道，鬼道，獸道。
做法事時，法師都會說的。
投到人道的，便是投胎做人。
鬼道的，便是到陰曹地府爲鬼，應該是要承受地獄的折磨吧。這個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鬼道的便是爲鬼。
獸道，自然就是投胎爲各種動物，例如下輩子做牛做馬的，通常都是生前做了很多讓人無法原諒的事，死後便會投胎做牛做馬，以嘗還上一輩子欠下的債。
我記得我們村裡有個老人去世了，她的兒女請了法師來做法事，法師告訴她的兒女們，她死後入了獸道，是做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她死後，她的兒女們總是看到有一隻小鳥經常飛進她的家裡，每天都是那個時間段，都是同一只鳥，直到滿百日後，她無法再自由回來，那隻鳥便不見了。
所以說想下輩子再投胎做人的，現在活着這一世就要好好地行善積德。
因果報應是絕對存在的。
哪怕現在不報應，也會報應在子孫後代身上。
今生能爲人也是上輩子甚至好幾世積來的德。
聽我這樣說，小哥的心裡或許好過多了，但他還在追問着：“小蝶現在去哪裡了？剛纔我聽到她的哭聲，她哭得很傷心，很彷徨，哭得我的心都碎了，我……我對不起她……”小哥說着說着又紅了眼睛，聲音再度哽咽。
雖然我還沒有爲人母，也知道孩子都是父母的心頭肉，平時自己稍微有點不舒服，父母都會擔心不已，到處尋方問藥，就想讓自己快點好起來，更不要說孩子意外身亡，父母要承受多大的傷痛及打擊了。
“她回家了。”
小哥站起來就想回家去，我拉住他，“小哥，你看不到她的。”
小哥難過地頓住腳步，看看小蝶的遺體，他也不能拋下小蝶的遺體不顧，便拜託我：“小晴，你能去看看嗎？小蝶肯定是想回去找我媽，想見玉蓮的，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我們，她會害怕，她會覺得孤單的。”
我無法拒絕小哥這個請求。
悲嘆一聲，我轉身便走，對於在另一邊好像在吵架的那對男女，我不想分心去聽他們吵什麼。走到轉彎處，眼角餘光看到小哥鑽進了小帳蓬裡，用他的手溫柔地撫着小蝶的臉，體貼細心地替小蝶揮趕着各種蟲子，他是那樣的溫柔，那樣的體貼，渾身上下都散發出濃烈的父愛，只是……
心劇痛，我不敢再看，快步地走。
“阿婆……阿婆……”
“媽媽……媽媽……”
“哇哇……”
我才走到小哥門前的那條路口，便聽到了小蝶的哭聲，在這個深夜裡那般的揪心，聽者都會心酸不已。
黑雲罩天，微風拂面，帶給人的卻是陰寒。
小蝶的小靈魂在小哥緊閉着的門前哭泣着，她坐在地上，雙手不停地揉着眼睛，她幼小的心靈是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回不了家，爲什麼阿婆不要她了，爲什麼媽媽也不要她了。
哭一會兒，她又爬到門前，去捶打着門，別人能不能聽見我不知道，我是聽見了她打門的聲音，“咚咚”一聲接着一聲，帶着她的絕望及惶恐不安。
門神雖然沒有驅趕她，但也不放她入內。
“小蝶。”
我走到小蝶的身邊，心疼地叫着她。
小蝶扭頭仰臉看着我，青白的臉上全是淚，爬起來，她就要扎入我的懷裡，在此刻，她覺得我便是她的親人，怎麼說她都叫着我姑姑。
我趕緊避開，不讓她扎入我的懷裡。同時，就要去摘下戴在脖子上的小金佛。
“不要動！”
溫沉的低喝，喝住我的動作。
慕辰大步地走過來，小蝶一見到他，嚇得縮到一邊去，那雙帶淚的眼睛眨着懼意，害怕地看着慕辰走近。
“慕辰。”對於慕辰會出現，我已經不會感到意外了。
“小金佛被你摘下來，她近距離接觸你，也會讓小金佛發出佛光，她的靈魂這般的脆弱，小金佛的佛光就能讓她魂飛魄散。”慕辰溫和地解釋着他突然出現阻止我要撞下小金佛打算抱小蝶的原因。
解釋完，慕辰溫柔地蹲下身去，朝縮在角落裡顯得很怕他的小蝶伸出雙手，溫柔地說道：“來，叔叔抱。”
小蝶不敢動。
在她的眼裡，慕辰是個很厲害的鬼，她是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可她卻有了陰魂的本能，遇到比自己厲害的陰魂，本能地就會害怕。
“小蝶，叔叔是好的，你不要害怕他。”
我看到小蝶不敢動，便幫着慕辰哄着小蝶。
小蝶還是不肯動。
慕辰忽然笑着，變戲法似的掏出了一把糖來，笑着對小蝶說道：“來，叔叔給糖你吃。”
小蝶眼巴巴地盯着慕辰掌裡的糖，顯得很遲疑，她看看我，又看看慕辰，慕辰的溫和以及我在場讓小蝶總算放下了害怕，走向了慕辰。
在她拿糖吃的時候，慕辰把她抱了起來。
愛憐地替她拭去淚，慕辰柔聲說道：“孩子，這個家門，你回不去了，別哭，叔叔會帶你到你該去的地方的。”
“慕辰，你是爲了小蝶而來嗎？”
看向我，慕辰眼裡柔情閃爍如星星，淺淺地笑了笑，他答着：“我一直都跟着你。”話裡的深意我懂了。他每次出現都是爲了我，因爲他的跟着，我才避免了被很多厲鬼加害。
他的出現讓我想問清楚他死亡的真相。
慕辰卻是抱着小蝶走，溫淡地阻止着我要問真相，“野晴，東方寧來了，不是說出真相的時候。”
我只得把問話都吞回肚裡去。
“你要抱小蝶去哪裡？”
“讓龍騰送走她，野晴，你去纏住東方寧，這樣龍騰就能安心地送走小蝶了。這些小鬼如果不早點送走，容易落入心懷不軌之心的惡人手裡，會被養起來，然後爲人所利用，那樣的結果不是好的。”
我知道慕辰說的都是實話，有很多人都會偷偷地供養着小鬼。養小鬼的事情在商人和賭徒中最爲常見，特別是那種十賭九輸又爛賭的賭徒，爲了改變自己的賭運，不惜鋌而走險，養轉運小鬼。
不過小鬼也不都是轉運的，在養小鬼之前，得弄清小鬼的屬性，能夠幫着人轉運的才能養，但養小鬼的後果也很可怕。
養小鬼就要有香燭臺供養，小鬼會隨着人的貪念要求越大，一旦你無法滿足他的要求了，他就不會再聽你的話，更會反噬你。就算沒有遭到反噬，你也會因爲貪念做着越來越多不能做的事，最終還是會落得個不好的下場。
要趕走這類被養着的小鬼，就是找到供養他的香燭臺，打翻香爐子，再也沒有人給他上香，他就會自己走了。但有些被養久了的小鬼，變得強大後，也不是僅僅踢翻香爐子就能送走他，反而會惹怒小鬼，遭到小鬼報復。
人的命運其實都是定的了，未到你行運時，想行運，藉助轉運小鬼，和鬼打交道，只會害了自己。
慕辰嘴裡的惡人，我猜測是那個魔王。
聯想到學校裡的惡靈事件，我心裡劃過一陣不祥之感，小蝶的死不會也與魔王有關吧？
有些人意外地死亡，只是表面的意外，實際上是被鬼拉去做了替身，或者被誘惑而死，像小依。
小蝶溺水時，幾個孩子都在河裡玩水，就算他們沒有留意到小蝶也下了河，他們在河裡玩水就撈不起小蝶的屍體嗎？孩子們下了河後，潛水是必然的，小蝶再小，也有一半歲大了，屍沉河底，怎麼就是沒有被發現？
“剛纔龍騰就想帶走小蝶的，可是小蝶哭鬧不休，不肯跟着他走。”小蝶太小，與龍騰又沒有感情，是不會輕易跟龍騰走的。
慕辰看看有糖吃了，便放任自己抱着的小蝶，想了想，吩咐着：“野晴，你去叫來她的其他親人吧，爲了預防萬一。一定要叫來她最親近的人。”
“好。”
我轉身就要往回走。
“野晴。”慕辰又叫住我，在我扭頭看他的時候，他深深地望着我，深深地說了一句：“不管什麼時候都不要摘下小金佛！切記！”
他是看到我剛纔想摘下小金佛抱小蝶，所以又一次提醒我。
我歉意地點頭。
慕辰笑了笑，解釋着：“野晴，我並不是在責怪你，我知道任誰看到小蝶那個樣子都會想安撫她的，再者你們還是爲人的，都會有着良知的本能反應，那不是壞事，但對你來說卻是壞事。你記住，你是魔魂轉世，魔王如今連我都不如，就是因爲他三魂不齊，他做再多都是爲了讓你魂歸他本身，那樣的話，他就會恢復以前的魔力，禍害人間的。”
“只要你沒有魂歸本身，小金佛都能剋制他，一旦……就麻煩了。”
我嗯着，心裡想着送走小蝶後，我要拜龍騰爲師，學點術法，不能讓自己總處於被動的狀態，更不想與什麼魔王魂歸本身。
“去吧，小心點。”
“慕辰。”
“想說什麼？”
看着他，我把心裡最想說的話說出來：“我不會再爲他人摘下小金佛，但我會爲你而摘下小金佛。”我想與慕辰親近，我不想與他相見不能親近。不錯，他是個鬼，可他的溫和，他的善良，他的大度，卻在不知不覺中就俘獲了我的心。
未動情時，我以爲愛上一個人很難，動了情，才知道原來想動情是很容易的。
我也知道他對我這麼好，守護着我，不僅僅是我救過他的鬼命，他真正的目的是阻止我被魔王帶走，被魔王黑化，讓我活着時罪孽深重，重獲魔氣，那樣死後就能與魔王三魂齊聚。如果我一直保持着人之初善之心，就算魔王整死了我，歷經千百次輪迴洗掉了煞氣的我，魂歸本身，也會影響到魔王，讓魔王無法像以前那般發揮出最厲害的魔力。
正因爲慕辰的真正目的是這一點，才讓我折服，才讓我更加的欣賞他。
他已經死了，還是死於陰謀陷害之中，算是死於非命，可他沒有怨，沒有恨，依舊保持着他善良的本性，心繫着的是人間的安寧。他的愛，是博愛，不是侷限於某一個人的愛。
這種胸襟讓我感動，便讓我不由自主地沉淪，哪怕身邊有一個龍騰叫囂着要讓我愛上他，我的心依舊毫不猶豫地落到了慕辰的身上。
陰陽相隔，人鬼殊途，是不可能有結果的，也不能在一起。在喜歡慕辰之前，我是這樣說的，還曾以此勸說過崔婷的女兒離開她，不要害了崔婷。可當我的心爲慕辰沉淪後，我就撇開了那些，只想與他親近一些，更親近一些。
摘下小金佛便能親近鬼魂，爲他人，從今之後我都不會摘下來，爲慕辰，我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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