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酒樓出來,宋九婉言拒絕了與阮樂言一同回太醫院的邀請,獨自離開了。阮樂言站在人潮如水的大街上有些恍惚,原本以爲宋九那裡是最後一根救命稻草,到頭來才發現,這最後一根稻草,也並不那麼牢靠。
天大地大,要到哪裡去找一個失蹤了近三年的人呢?
二月春寒料峭,夜風似刀割般的刮過她的臉,阮樂言擰着眉頭站在街頭,委屈得想哭。
默默的走回太醫院,太醫院裡的人們已經紛紛回來了,長廊上橘黃的燈光驅散了寒氣,阮樂言慢慢走到房門口,卻發現自己房間裡有人。
疑惑的推開房門,她看見蘇蘇在燈下衝着她樂。
“樂言,你終於回來了!”蘇蘇一個飛撲過去抱住阮樂言驚喜道。
阮樂言勉強摟住她,有些站不住:“蘇蘇,你先放開我,勒死我了!”
蘇蘇紅着臉放開阮樂言,兩人坐下,蘇蘇打量着阮樂言,似有什麼話要說。
“有什麼話就說吧,看着我幹嘛?”
“呃……樂言啊,這一個月,有收穫嗎?”蘇蘇小心翼翼的盯着阮樂言的臉色問道。
“沒有……”阮樂言黯然的搖搖頭。這下蘇蘇也默然了。
燭火噼裡啪啦,燈影搖曳,兩人在燈下默默的坐着,只一會兒,蘇蘇就忍不住了,她擡起頭說道:
“樂言,我給你講講這一個月裡的新鮮事吧!”
“唔。”阮樂言不可置否。
於是蘇蘇立即活絡起來,雙眼發亮的看着阮樂言開始東家西家的八卦。阮樂言心不在焉的聽着,配合着笑着,心裡卻在盤算如何下手找人。
蘇蘇說了一大堆之後,終於發現阮樂言心不在焉。
“樂言,沒事的,找不到線索的話,不是還有宋大人嗎?她不是說她知道嗎?”停下口中的八卦,蘇蘇轉而安慰阮樂言。
聞言,阮樂言苦澀一笑:“蘇蘇,不瞞你說,我剛剛已經去找了宋九,可是……”
“可是什麼?”蘇蘇睜着大眼靠近追問。
阮樂言看着蘇蘇近在眼前的臉,突然想起蘇蘇八卦的樣子,不自覺的就抖了一抖,這一抖,就把即將出口的話抖回去了一半。
“她說,她說要知道娘娘的病因,只有找到一個人。”
“一個人?誰啊?”
“李青山。”
“李青山?那不是甩了她的那個男人麼?爲什麼要找他,更何況,那人,那人好像自三年前那一次失誤之後就再也沒有消息了,也不知道是生還是死,至少,我是沒打聽出來!”蘇蘇驚訝道。
“是啊,宋九說,當年李青山已經查出了娘娘的病因,但他沒告訴任何人,所以,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病因。蘇蘇,你說怎樣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一個人呢?”
“找人?這個,官府的佈告也許有用,可是你也不能大張旗鼓的去讓官府發榜文啊!哎,對了,那宋九的條件呢?”蘇蘇苦惱的搖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阮樂言沒想到蘇蘇的思維如此跳躍,本來還以爲她忘了這茬呢,哪曉得轉眼就回過神了。
“她說她的條件就是找到李青山。”
“找到李青山?天啊,難道她還對那個臭男人不忘情?”蘇蘇驚訝道,是在不能理解。
“也許吧,這樣也好,省的她出什麼難題來爲難我。”阮樂言順着思路就說了下去。她覺得,真正的情況,還是別告訴蘇蘇的好。
“嗯,也是,對了,你不是認識太子殿下嗎?要不你去找找他,讓他幫你?”蘇蘇又建議道,但剛說完,不等阮樂言回話,她又接着道:“哎呀,不行,我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了,你最近還是別去找太子的好,太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阮樂言奇怪了,以前蘇蘇對韓迦陵雖說不上崇拜,卻也恭敬有加,如今怎麼罵起來了。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蘇蘇眼睛一翻,說道:“半個月前,我在芷華宮當值,那天下午,我替娘娘請完平安脈呢,例行去調整藥方,當時太子殿下也在,還有你那個千金朋友,叫朝辭的也在。然後隔着一道帷幔,我聽見淑妃娘娘說,要請皇上做主,辦了太子和朝辭的事情。我一開始沒明白,後來我出門找了個要好的宮女一打聽,你猜怎麼着?原來太子殿下和朝辭是打小就有婚約的。現在,皇上要替他們完婚了!”
阮樂言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住了。
蘇蘇沒有注意道阮樂言的表情,自顧自的說了下去:“我當時就生氣了,這個太子也忒過分了,他不是你情人麼?怎麼又會去娶那個朝辭,何況,那個朝辭也不是什麼好女人,大白天的還跟一個江湖草莽約會呢,枉我當初還這麼看好他們……”
蘇蘇義憤填膺的罵了下去,一開始阮樂言還任由她罵,可是到了後來,阮樂言發現蘇蘇居然能一盞茶的功夫下來不帶重樣兒的,花樣之多,方法之巧,令人歎爲觀止。
就這麼瞠目結舌的聽蘇蘇一口氣說了兩柱香的時間才微微停下喘口氣。
“水,渴死我了!”
阮樂言忙不迭的倒了杯茶遞了過去,蘇蘇一飲而盡,放下茶盞還要接着說,阮樂言連忙阻止:
“我的姑奶奶,行了行了,別罵了,小心隔牆有耳。”在蘇蘇的一翻說辭下,韓迦陵和朝辭儼然成了背信棄義,水性楊花,風流□□天上地下無雙的一對無恥之人。
“怎麼?不解氣?”
“不不不,本來就沒生氣,何來解氣之說。”
“你沒生氣?你情人就要跟別的女人成親了你不生氣?你朋友就要搶了你情人了你不生氣?”蘇蘇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看着阮樂言。
阮樂言翻白眼:“太子不是我情人好不好,我哪來那麼大福氣有個太子情人,你也真是的。朝辭怎麼樣是她的事情,跟咱們又無關。”
蘇蘇愕然:“樂言,你不是氣傻了吧?太子跟你的關係,是個人都明白,你居然說沒那回事?”
阮樂言對着蘇蘇,一板一眼的說道:“蘇蘇,我正正經經的告訴你,我跟太子,沒半點關係,我也不敢高攀啊!喏,現在咱也不指望他了,你幫我想想,怎樣才能找到李青山!”
也許是刺激太大,也許是這一番話,徹底顛覆了蘇蘇的原有理念,於是,蘇蘇悲憤的來了一句:
“如果真如你所說,那阮樂言,你還真真開放得緊啊!”
蘇蘇這一嗓子,端的是驚天動地,阮樂言被她嚎傻了,張着嘴不知從何說起。半晌下來,直到覺得口中涼颼颼的,冷風也不曉得吃進去多少,這纔回神閉上嘴。
眼見着蘇蘇還是悲憤的樣子,阮樂言只覺得頭疼,雖然說自己和太子是走得近了些,可是到底心裡是明白的,太子便是太子,從他穿着錦衣踏進太醫院的那一刻起,自己和他在蒼南的那一段情誼便已成前塵往事,再不可提了。
那晚的一吻,純粹是個意外而已。阮樂言雖然有時候少根筋缺根弦,但用顧念七的話說,唯一的長處便是有自知之明,所以她從來不奢望自己同那話本子上的白癡女主一樣飛上枝頭當鳳凰。
此番蘇蘇這一吼,提醒了阮樂言以後在行動上確實要檢點,那個太子,還能能離多遠就多遠。
“蘇蘇啊,我只是一個小小的醫士,與太子是不可能有交集的,所以,以後不要把他和我扯在一起好麼?”阮樂言溫言說道。
蘇蘇盯着阮樂言:“真的?”
“絕對是真的。”
“那好吧,其實這樣也好,其實我從心底還是覺着你那個青梅竹馬更適合。”蘇蘇歪着頭說道。
“噗……”阮樂言一口茶噴了出來:“蘇蘇,難道除了男女之情,你就不能八點別的了嗎?”
蘇蘇眨眨眼睛:“我沒八卦,我說的是實話。”
阮樂言無語望天:“算了,隨你吧。咱回正題,怎麼才能找到李青山!”
“嗯,按照一般情況,如果要找一個失蹤的人,最好是從他最後出現的地方和最後見到他的人入手。”蘇蘇撐着頭說道。
“你是說芷華宮?”
蘇蘇搖搖頭:“也不一定,外間的傳言並沒有說清楚他是如何失蹤的,中間好大一段空白我們填不上,當初我可是花了不少力氣在那些宮女身上,可是一個都說不清。”
“空白?”阮樂言擡眼望着牆上的影子,凝神苦思:“不管真相到底如何,芷華宮總是李青山呆過的地方,那個小藥房,我看幾年來也沒什麼大的變動,剛好明天我當值,要不你跟我一起去,咱把那個藥房好好看一看,找找有沒有什麼線索。”
蘇蘇點點頭:“也好,找不到最後出現的地方,最常出現的地方也好嘛。”
“咦?蘇蘇,你倒是一套一套的嘛,哪學的?”
“虧你還是話本子迷,書上說的嘛!”蘇蘇一臉鄙視的看着阮樂言。
“……”阮樂言默然。
第二日一大早,阮樂言就進宮了,例行請脈過後,她便回到小藥房準備來個大搜索。剛剛替娘娘請脈的時候,她總是覺得娘娘看着她的目光很特別,臨走時居然還問了一句:“阮醫士可有心上人,不如本宮替你做主吧。”
一句話將阮樂言的小心肝震到了天外,韓淑妃還只道是阮樂言歡喜傻了,抿着嘴笑得那叫一個別有深意。等阮樂言回過神來小心翼翼的拒絕時,卻換來一頓訓斥,大意就是人要守本分,不要好高騖遠,癡人做夢。訓得阮樂言哭笑不得。一邊低低的應着,一邊退了出來。
一出門,阮樂言長長的舒了口氣,不禁後怕起來,照剛剛的意思,淑妃怕是已經聽到了些風言風語,這皇宮裡,果真是太閒了,閒的那些宮女太監一個個堪比天下第一八卦王。
阮樂言慢慢走回小藥房,便看見蘇蘇已經將不大的空間搞了個亂七八糟,藥櫃裡不多的緊急藥材被她一股腦的掀翻在桌上,書架上半數的書已經下了地,牆角的軟榻也被掀翻了,榻上的錦被亂成一團堆在地上。
“蘇蘇,你抄家吶?”
正搖搖欲墜的站在櫃檯上的蘇蘇回頭:“你不是說要查麼?索性就翻一遍好了,快來幫忙,看看這書裡面有沒有夾着什麼密信之類的。”
“密信?蘇蘇,你戲文聽多了吧。”
“別廢話,快來!”說着,蘇蘇隨手拋過來一本大部頭,阮樂言險險的接在懷裡,堅硬的書角撞得她肋骨生疼。
象徵性的拎起來抖了一抖,阮樂言就準備將書扔出去,卻不巧被蘇蘇給瞄見了:“樂言,你認真一點好不好,這可是你的事情啊!”
“哦,好好好……”阮樂言摸摸鼻子,無奈的應道。
於是二人便在書堆子裡翻了起來,蘇蘇知道書架下方的書已經被阮樂言翻的差不多了,便專揀那上邊多年沒人動的書往下扔,一時間塵土飛揚,書頁亂飛。
“咳咳……咳……蘇蘇,你慢點,這都是宮裡的書,撕爛了,可擔不起。”
“沒事的,這都多少年沒人翻了,誰會管啊!”蘇蘇滿不在意道,呼啦又扔下來一堆。
阮樂言捂着嘴跳到一旁:“你都說了多少年沒人翻了,怎麼可能有線索嘛!”
“那可不一定。”蘇蘇一撇嘴,隨手又翻開一本紙頁都發黃的書,隨着她的翻動,又是一陣灰塵。
阮樂言翻白眼,認命的蹲下去翻書。
“誒?樂言,你看!”突然蘇蘇叫道,阮樂言一擡頭,還未看清楚就只覺得一座山壓了下來。
“啊……”只聽一聲慘叫,阮樂言仰面翻倒在了書堆裡,蘇蘇壓在她身上,手裡緊緊的攥着一本書。
“對不起,樂言,沒傷着吧。”蘇蘇一骨碌爬起來,滿懷歉意的說道。
“還……還好……”阮樂言爬起來,覺得腰都快斷了,“你讓我看什麼?”
“這個,你看!”蘇蘇伸手將書遞了過去。
這是一本《政和本草》,很普通的一本大部頭醫書,由於擱得久了,書頁已經被蟲蛀得殘缺不全,但就在這殘頁中,居然夾着一張嶄新的紙。上面是幾個潦草的字:
“舊時桃花樹,情去意且留。”
“這是個什麼東西,看上去倒是像情詩。”蘇蘇湊過來說道。
阮樂言捏着這片紙,突然想起了宋九的那個狗血話本子□□。她記得,宋九過說,他們,是在藥房後的桃樹林裡私定的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