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嵐縣是距離京城不過百里的一個小縣, 因爲地處京城正南,又是泗水河畔,便成了進京的主要道路, 更是京城的南大門。所以地方雖小, 可是卻十分熱鬧。
不寬的街道幾乎被兩邊的小商小販佔滿, 路中僅留了一輛馬車勉強通過的寬度。顧念七騎着馬艱難的在人羣中穿插。他和韓迦陵約好, 今日在山嵐縣溪仁居匯合。而現在日已過午, 無奈卻被這狹小的街道困得動彈不得。眼見着前面又橫了一輛馬車,似烏龜一樣的慢騰騰的挪,他心頭就起火。
“前面的兄臺, 麻煩借個光,挪一挪, 我有急事, 能不能讓我先過去啊?”顧念七抹了一把頭上的熱汗說道。
不想那馬車車伕慢悠悠的瞥了他一眼, 卻不說話,依舊烏龜似的挪。
顧念七火了, 翻身下馬,把繮繩一丟就要上前理論。
“我說這位兄臺,與人方便與自己方便,您看您這馬車堵了後面一溜兒的人,要不您挪挪, 讓我先過去, 我實在是有急事。”
那車伕掀了掀斗笠, 露出一張邪氣的臉, 他翻了個白眼:“路是你家修的?老子愛怎麼走怎麼走!你有急事, 老子還懶得挪呢!”擺明了一副蠻橫嘴臉。
顧念七肚子裡冒火,他和韓迦陵會面不想讓太多人知道, 於是所有的侍衛和下人都留在了驛站,眼下,居然被這地痞氣得毫無辦法。
正着急時,他聽見那車伕身後的馬車裡突然發出一聲女子的驚叫,似乎十分耳熟。而那車伕一聽這叫聲立即變了臉,回頭就吼了一句:
“張媽!你照顧不好小姐,老子扒你皮!”
車內輕輕的應了一聲,似是個年老的婆子,之後便再無聲音。顧念七心中疑惑,如果說這車內坐的是小姐的話,哪裡有這樣蠻橫的下人。於是心中憐香惜玉之情又氾濫了,只是這出門在外,實在是不便插手,張了張嘴,又忍了回去。
那漢子吼完車內,又擡頭看看顧念七,油光錚亮的臉上露出一個猥瑣的笑容:“小哥,想過去?”
顧念七點點頭,臉已被氣的通紅。
“要老子讓也行,掏錢!”漢子一撮牙花子,輕輕巧巧吐出後兩個字。
顧念七怒火中燒,這簡直是光天化日之下的訛詐,只是目前他一身便服,又是孤身一人,實在沒有能力計較,咬着牙忍了半天,眼見着太陽越來越高,只得不甘不願的掏出一錠銀子扔在了那漢子的手中。
“對嘛,小哥挺識相!”漢子伸手在顧念七肩上一拍,一揚鞭子,馬車便噠噠噠的向一邊的岔路拐去,騰開了不寬的路。
顧念七忿忿的轉身,看見周圍的人都在看他,心中不由得更加生氣,這地痞,自己與他說話,卻絲毫不見其他人上來幫忙,真是人心不古啊。
“小夥子。別生氣啦,不是老漢不幫你,剛那個,是本縣出了名的地頭蛇,外號沒心沒肺,出門都是橫着走,乞丐身上都要刮三層油皮的主,惹不起啊……”旁邊一個老漢看顧念七黑着臉,便上前安慰道,說完便搖着頭走了。
這話顧念七沒有聽進去,他腦子中想的是剛剛馬車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依稀聽見裡面有什麼東西在咚咚的撞着車壁,接着便是那老婆子的聲音,隱隱約約好像是說要小姐想開點……
日頭很烈,汗水順着他的額頭流進了眼睛裡,辣辣的疼。顧念七伸手一抹臉,決定還是先找到韓迦陵比較要緊。於是翻身上馬,一路衝了出去。
到得溪仁居,這是山嵐最大的酒樓,當然生意也出奇的好,再加上正值午飯時間,這門前的人就格外的多。顧念七將馬丟給店小二便一溜的上了二樓。剛轉過樓梯,便看見靠角落的桌子上,韓迦陵悠然的端着酒杯在喝酒,而他對面,卻赫然坐着笑眯眯的阮樂言。
“樂言,你……你怎麼來了?”顧念七有些驚訝,他明明記得離開京城的那天早上,她還在家裡睡大覺,自己去敲門,結果換來一個大枕頭直接砸了出來。沒想到,卻在這裡見到了。
“殿下,你……”
韓迦陵急忙擡手阻住他:“不是我,我是在路上撿到她的!”說完,還意味深長的瞥了阮樂言一眼。
阮樂言微微紅了臉,端起茶杯來掩飾自己的尷尬:“咳咳,那個小七,你先坐下,我慢慢跟你說。”
“不行!”顧念七突然厲聲道:“你的傷還沒好,不能長途跋涉,我們是出去辦事,不是遊山玩水,你跟去幹什麼?”
“小七!”阮樂言伸手一把將顧念七摁在凳子上,“我沒有胡鬧,我也是有事情,要不我幹嘛跟着你們!對了,公主呢?”
“公主?”顧念七蒙了,臉一下子白了,壓低聲音怒吼道:“什麼!你居然把公主也帶出來了!阮樂言,你不想活了是不是!”
阮樂言也傻了,結結巴巴的不知道該說什麼,本能的看向韓迦陵。
韓迦陵放下酒杯,臉上也嚴肅起來:“阮阮說,她在我們走後就進宮找蕭瀟,可是,韶華殿的宮女跪了一地,原來蕭瀟趁着大家都在給我送行的時候,自己跑出去了。留了一封信說,來找顧兄你。所以,阮阮就追來了。怎麼,你沒有碰見她?”
顧念七額上直冒汗:“沒有,我一路過來,並未見到公主,想來,是走岔了。”
三人一時都有些擔心,蕭瀟是個不諳世事的姑娘,在京城晃晃還行,可是出了京城,就麻煩了。
“這樣吧,我們在山嵐停三天,也許是蕭瀟走的慢,她一個姑娘家,想必也走不快。阮阮,你去換了男裝,咱們去驛站等。”韓迦陵沉思了片刻才說道。
“嗯,好的。”阮樂言低聲應道,轉頭叫來小二,讓他在樓上找間屋子讓自己換衣服。
顧念七看了看韓迦陵,說道:“殿下最好也改改裝,我帶的侍衛好多都認識殿下。”
韓迦陵一劃拉扇子:“也好。”說着也起身上了樓。
顧念七攥着茶杯心裡亂糟糟的,他想起蕭瀟那張桃心臉,一笑兩個酒窩深深,如今這荒郊野外的,也不知她怎麼過,那樣的大小姐,可受得了這炎熱的天氣和長途跋涉啊!
“讓開,給老子找個雅間!”突然,一個蠻橫的聲音將其他雜音壓了下去,接着就看見剛剛那個車伕擼着袖子蹬蹬蹬上了二樓,大斗笠在腦後掛着,露出了令人厭惡的嘴臉。店小二一路小跑跟上來,忙不迭的賠笑,然後將那漢子迎進左近的雅間。接着只聽幾聲腳步聲,接着上來的是一箇中年老媽子,扶着位小姐,只是這大熱的天,小姐卻帶着紗幕,穿着披風,只露出肩側的一縷黑髮。
顧念七心中厭惡,懶得多看,只掃了一眼便扭回了頭,這樣的惡霸,回頭有空,定要收拾收拾!
隨着那小姐和老媽子也進了雅間,二樓又恢復了剛剛的喧鬧,不多時,阮樂言和韓迦陵也都下來了。
阮樂言將一頭長髮束了起來,白玉的簪子一挽,身上一件樸素的青衫,手中居然也學韓迦陵握了把摺扇。
“顧兄,茶水可好?”阮樂言嘩啦一開扇子,伸手一撩袍腳,粗着嗓子有模有樣的來了一句。
顧念七翻了個白眼:“別太得意,裝男人就要有男人樣,穩重一點。”
阮樂言毫不在意的哼了一聲,轉頭不理他。
韓迦陵笑了笑,他現在已經大變樣了,雖然衣服沒換,可是,臉上卻戴了□□,活生生的變了個人。一張臉普通的不能再普通了。
顧念七張了張嘴:“天啊,殿下,你從哪來的這好東西,真是逼真透了!”
韓迦陵轉身坐下,摸了摸臉:“顧兄,既然出來了,就別在殿下殿下的了,現在,我是你的結拜兄弟,你可以喚我一聲韓老弟!這面具是白堤給的,還蠻好使。就是不知他和朝辭怎樣,可別露出馬腳的好。”
“放心吧,朝辭那麼聰明,不會有事的。”說話的是阮樂言,她正頭也不擡的在消滅着桌上的糕點,滿臉的糕點渣。
“慢點!”韓迦陵笑着遞過絲帕,阮樂言抓過來胡亂抹了抹就塞回了自己懷中。顧念七黑着臉想說什麼,終是沒有開口。
三人默默吃完午飯,便趕回了驛站,回去的路上,少不得又是一番擁擠,阮樂言抹了抹滿頭的汗,翻身下馬。
“不騎馬了,還沒走路快呢!”
韓迦陵和顧念七一看,也只得下馬,於是三人頂着頭頂的烈日,在山嵐的主街上艱難的逛開了街。
雖說這裡是窮鄉僻壤,但東西卻十分齊全,不多會兒,阮樂言就抱了一堆小吃在懷,連馬都丟給了顧念七,韓迦陵只是在一旁笑嘻嘻的不說話。顧念七黑着臉牽着兩匹馬在人羣裡擠來擠去,目光四處亂轉。
“顧兄可是在擔心蕭瀟?”冷不防韓迦陵插到顧念七身邊問道。
顧念七胡亂點點頭:“公主要真有個意外,微臣擔不起。”
韓迦陵眨眨眼,沒有說話。街上越發的擁擠了起來,阮樂言也買夠了吃的擠了過來。顧念七擡頭看看天:
“走吧,回去還有事情要商量呢!”
阮樂言抱着一堆事物騰出右手拔出扇子,撓了撓下巴,目光亮晶晶的笑了。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有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