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老太爺是狂儒柳開的兒子。
柳開是宋朝古文運動的開山祖師,連歐陽修都得稱一聲前輩,然而他的大名,之所以至今仍爲人津津樂道,卻是因其狂霸的一面。
這個十三歲在學時,即提劍逐盜的書生,在傳說中,那是性烈如火、嫉惡如仇,殺人不眨眼的柳瘋子。他當年知潤州時,當地有一名姓錢的供奉,乃是吳越王錢鏐的後人。柳開聞名前去拜會,恰逢錢供奉奉命進京。
因爲久聞柳開的惡名,錢供奉臨走時,囑咐兒子,一旦柳開來了,務必要小心應對,以免惹惱了這凶神。所以錢供奉的兒子,把柳開奉爲上賓,帶他在家中游玩。
在後院中,湊巧碰到一名絕色的女子,柳開問此以誰氏?對曰:‘某之女弟也。’柳開大喜曰:‘開喪偶已逾期,欲娶爲繼室。’
錢供奉的兒子,哪敢做這種主,忙道:’我得先寫信告訴家父,他同意之後,纔敢議論舍妹的姻事。’
柳開卻滿不在乎道:‘以開之材學,不辱令妹。’便強‘委禽’焉……六禮之首的納采,又叫委禽。禽,雁也,納采用雁,故曰委禽。
不旬日,遂成禮,錢公子不敢抗拒,寫信告訴在京的父親,錢供奉遂乞上殿,面訴柳開劫臣女。
真宗皇帝卻道:‘卿識柳開否?真豪傑之士也。卿家可謂得嘉婿矣,吾爲卿媒可乎?’錢供奉不敢再言,拜謝而退……
柳老太爺沒有繼承其父的文采,卻學到了其蠻霸的一面。老太爺年輕時不愛讀書,偏喜舞刀弄棒,宋夏戰爭爆發,便率兩個兒子,投身軍中、鏖戰西北。三川口一戰,折了長子,定州之戰,又折了次子。他自己前前後後、渾身上下被創二十餘處,體內取出來的箭簇,達三斤之多,卻奇蹟般的活了下來。
回京後,官家請他除下衣袍,看到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疤,趙禎熱淚盈眶道:“天幸老將軍無大礙。”
“如果能換回我一個兒子,”柳老太爺卻平靜道:“微臣寧願立即死去。”
官家一片黯然,三年宋夏戰爭,近十萬忠魂埋骨西陲,有多少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慘劇發生?戰爭,付出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隨後,官家任命他爲殿前司都指揮使,柳老太爺卻在喪子之痛的打擊下,堅決謝絕了皇帝的好意,回家頤養天年,專心撫養自己唯一的孫女長大成人。
對他來說,柳月娥便如心頭肉一般,所以聽到那一聲痛呼之後,他的反應也就可想而知了……
老太爺像一頭憤怒的獅子,三步並作兩步,來到樓上,便見孫女披着件藍衫坐在桌前,白皙的肋部上,有一處扎眼的弩箭傷……這位被各種兵器傷了個遍的老人家,太熟悉這種傷口了。
一個帶着口罩的男子,正在爲她處理傷口。
老太爺已經顧不上別的了,大驚失色道:“孫女,你這是咋弄的?”自己身上挖下幾斤箭簇都能咬牙挺住的柳老頭,此刻卻慌了神。
柳月娥臉色煞白,見爺爺的臉色變得更白,心中暗歎一下,輕聲道:“沒什麼,不小心擦破點皮,讓大夫看看就好了。”
陳恪朝柳老頭點點頭,示意自己很忙。
柳老頭馬上閉嘴轉過身去,他感覺兩腿發軟,便坐在樓梯上,雙手合十,求遍滿天神佛,保佑心肝兒平安無事。
過了不知多久,終於聽到一聲‘好了’。
柳老頭趕緊轉過頭去,見自己的孫女已經穿戴整齊,那男子也摘下了口罩,露出一張英姿勃勃的面孔。
看看孫女、再看看這男子,柳老頭有些混亂,發現不知該從何說起來,最終還是愛囡心切,對柳月娥道:“月娥,你沒事兒吧?”
柳月娥剛要安慰祖父,卻被陳恪用腳尖輕輕踢了一下,她也不知道,怎麼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聲如蚊鳴道:“這得問大夫。”
“哦,也對,”老頭笑笑,轉向陳恪道:“兀那小子,我乖孫女的傷嚴重麼?還不快快道來!”
“死不了。”陳恪把用過的工具,一樣樣消毒,收回他的銅箱子中:“但要是不積極配合治療,就難說了。”他的語氣中,充滿了從容鎮定,當然是裝出來的。但唯有這樣,纔有可能唬住這老頭。
“怎樣配合治療?”
“每天都要換藥。”陳恪道:“直到從裡面長好了爲止。”
看來問題不大……柳老頭心下稍定,便關切地盤問起來:“孫女,你這是啥時候受的傷?”
“三天前。”柳月娥小聲道。
“三天前?那不就是剿滅丐幫的那天晚上?”柳老頭瞪大眼道:“你是那晚上受得傷麼?”
“是。”柳月娥點點頭道:“被流矢誤傷了。”陳恪聞言錯愕的望向她,只見她微微搖頭,示意他不要多嘴。
“柳刀、柳劍兩個混蛋呢,怎麼回來也不吭聲?”柳老頭怒道:“他們是幹什麼吃的?”
“是我不讓說的,”柳月娥擡頭道:“爺爺和奶奶身體不好,我怕你們着急。”
“我現在更急!”柳老太爺憤怒道:“你個臭丫頭,中了箭也不吭一聲!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爺爺?!”說着揚手就要打。
‘咳咳……’陳恪終於明白,柳月娥打人的毛病,是跟誰學的了。
聽到這一聲,柳老太爺才猛醒,原來還有外人,便硬生生變掌爲指,指着陳恪道:“爺爺認識京裡最好的金創大夫,何必偷偷摸摸,找這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子……”
“上次便是他給我看的。”柳月娥小聲道:“孩兒不想,再讓第二個大夫碰了。”
“說的也有些道理。”柳老頭點點頭道:“受了傷,就好好休息,我讓廚娘給你燉蔘湯。”然後冷冷看陳恪一眼道:“你跟我下去。”說完便轉身下了樓。
陳恪背起藥箱,便往下走,卻被柳月娥叫住道:“我和你一道下去。”
“這是我自己的事情,用不着你來罩。”陳恪搖搖頭,轉身望着她道:“還有,每天都得換藥。”說完便快步下樓。
他早就消失在樓梯後,柳月娥卻依然望着那裡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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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老太爺帶着陳恪,來到了他的練功房。
這間練功房十分的寬敞,四壁和地板都是木質的,牆上懸着一副銀鉤鐵劃的中堂,上書兩個大字,‘武道’。
柳老頭脫了鞋,踩在地板上,走到武器架旁,拿起一支竹刀,突然緊緊盯着陳恪道:“你姓陳?!”刀尖一挑,另一把竹刀便朝陳恪飛去。
“是。”陳恪探手接住。
“陳三郎?”柳老頭的臉,愈加陰沉道。
“不錯。”陳恪放下藥箱、脫了鞋、走上武場,唱個喏道:“晚生拜見老太爺。”
“不敢當。”柳老頭一側身,不受他的禮,刷地劈出一刀,怒喝道:“你既然不屑娶我孫女,爲何又偷偷摸摸登門?”
“老太爺何出此言?”陳恪連忙格擋住道:“晚生是從正門進來,在客堂吃了茶,然後才被柳姑娘領到這裡來的。”
“你當老夫不存在麼?”柳老頭突然大吼一聲,竹刀一撤,又快又猛的朝陳恪肋部劈去。
要是年輕十歲,這一下,就能把陳恪的肋骨打斷,但歲月不饒人,如今陳恪還來得及雙手格在胸前,擋住這鬼魅的一擊,還微笑道:“貴府女使說,老太爺出去了。”
“你……好利的一張嘴!”柳老頭這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悶哼一聲道:“你是來作甚的?”說着話,他的刀刃順着陳恪的刀背,猛劈下去,竹刀沒有護手,陳恪只好撒手棄刀。嘴上卻不閒着:“探視令孫女。”
“你們什麼關係?”老頭見一擊得手,剛要趁勢進攻,卻發現陳恪將竹刀抓在手裡……這不是傳說中的空手入白刃,而是利用竹刀無刃的特點,公然耍流氓了。
“無恥。”柳老頭怒道。
“彼此彼此!”陳恪旋即正色道:“她救了我一命。那一箭,本來是射向我的。”
不說這句話不要緊,只見柳老頭聞聽此言,一張臉霎時憋得通紅,一鬆手,差點把陳恪閃個趔趄。
老頭反手,便抽出了身後一柄雪亮的唐刀,雙目噴火道:“原來是你害我孫女受傷,且讓老夫捅你三刀六洞再說!”
陳恪知道,這老頭雖然年老體衰,但只要一刀在手,自己就不是他的對手。乾脆丟下手裡的竹刀,扯開衣襟,露出肌肉分明的前胸道:“來吧。”
“小子,激將法沒用!”老頭刷得挽個刀花,下一個,唐刀便盯在陳恪的胸前:“道老夫不敢刺麼?”
陳恪閉上眼,意思很明顯,來吧。
柳老頭舉着刀,卻躑躅了……
蜷在沙發上,寫到三點半,腰都要斷了。嗚嗚……親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