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如此,才讓她越發的看清楚走在前邊那人,是如何風華自顯。錦繡衣袍,卻不帶時下大周權貴子弟喜愛的奢侈靡貴,也不攜士族看重的金貴絕倫。逶迤而行之間,唯有他自己的姿態跟剛正氣度。
看着看着,許楚就不由得有些發呆。蕭清朗,當真是一個連上天都厚愛的存在......
“許姐姐?”自說自話猜測了半天的蕭明珠見許楚愣着神沒什麼反應,不由略微提高嗓音叫道。讓前面行走的蕭清朗,下意識的疑惑的回頭看過來。
自然,四目相望,那眸光恰落到了許楚眼眸之中,驚的她瞬間紅了臉,神色尷尬的將頭轉向一側。
本來還覺得許楚落後幾步而有些不悅的蕭清朗,莫名的就被許楚的表現取悅了。他輕笑一聲,挑眉收回目光,不過眼底愉悅的意思卻更濃了些。
倒是許楚聽到那聲輕笑,更覺得頭皮發麻發癢,不知該擡頭還是繼續假裝不在意。
幾人沒行多久,就到了順子所在的房間。而房間之內,兩個侍衛正壓這一個形容狼狽的女子跪在中間,另外還有臉色蒼白頭上被纏着紗布敷過藥的蕊娘,跟靜候在一旁的府醫。
畢竟是親王皇族落腳之地,就算是客房佈置也是極其講究的,尤其是蕭清朗所在的韶華院附近幾處,更是開闊整潔。
此時得了消息的雲州知府跟知州,還有衙門記錄審案細節的師爺早已等候在左右。衆人見蕭清朗緩緩而來,連忙行禮問安。
蕭清朗落座,看向許楚示意她開始。
在人前,許楚行事自然不會莽撞隨意,她屈膝行禮,隨後將未被徹底打翻的半碗湯藥遞給府醫,說道:“勞煩您驗看一下這湯藥中可有劇毒鶴頂紅。”
聽聞鶴頂紅三個字,那府醫頓時驚了一下,順勢看向靖安王,卻見靖安王面色如常,才哆哆嗦嗦小心翼翼的取了銀針驗毒。
只見幾息之間,本還是光亮的銀針瞬間被附上一層黑色。
“此湯藥有毒,唯有鶴頂紅中所含砒霜成分可導致如此......”府醫恭敬跪地回稟,只是額間冷汗漣漣,不過未見王爺質問,他也不敢輕易再開口強調自己的藥方並未有此藥。
許楚滿意的點點頭,看着另一側受了傷還沒什麼精神的蕊娘問道:“蕊娘,你可知是何人襲擊了你?當時又是什麼情況?”
“就是冬梅這小蹄子砸暈了奴婢。”蕊娘磕了頭,看了一眼冬梅,一五一十的說道,“府裡的下人多是在午時之後用飯,當時冬梅舀了湯讓奴婢喝,可奴婢歷來午飯都不用湯,所以並未接下。待到過了午時,奴婢熬好湯藥想要送來時候,就被人打昏過去,昏過去之時,奴婢清楚瞧見了那人羅裙裙襬處有桃紅色繡花......”
“而府上只有冬梅一人所穿的羅裙上,繡着桃紅花色。”她言辭鑿鑿,甚至是有些咬牙切齒。
說來也是,府裡的人大多知道,蕊娘待冬梅極好,因着冬梅的遭遇,更是心疼她,許多活兒都願意教她幹,哪怕是一些貴人的習慣,都一一教授,生怕她哪日衝撞了了不得的人。
衆人順着蕊孃的目光瞧過去,果然看到狼狽的冬梅裙子上未遮掩的桃紅。
這算得上是人贓並獲了,然而冬梅卻並未認罪,反倒是紅着眼圈低眉順目模樣,等蕊娘話音落下,她才淚眼婆娑的看過去,連連搖頭茫然道:“我不知道......不是我,是蕊娘讓我幫忙來送藥的。”
許楚眯眼,視線在兩個人之間遊弋,最後落到蕊娘額頭還滲着血的紗布之上。
“王爺已經捉拿了劫持城東餘家點心鋪的匪徒三人......”
一聽餘家點心鋪子,倒是讓一直喊冤的冬梅一愣,旋即口瞪目呆的看向身邊的蕊娘。
許楚站在一旁,將兩人神態盡收眼底,待到冬梅愣愣的跪坐下,才說道:“那日驗屍我發現所有被害女子的手臂之上或深或淺都有燙傷痕跡,似是要掩蓋什麼。只是唯獨你胳膊上,卻光潔無疑。”
“而且順子那日已經開口,然而在你求見之後卻突然閉口不言。”許楚看着冬梅,而後上前將她有些浸溼的衣袖拽過,再取了銀針查探,果然那銀針被溼漉漉的衣袖包裹,須臾後赫然轉黑。
此時堂上一片靜默,偶有交頭接耳也滿是不解。好端端的,冬梅爲何突然要殺人滅口?
“是,我是想殺他,他無惡不作殺了那麼多人,可偏生王爺跟許姑娘還要費盡心思去救他。”冬梅眼底閃過一抹狼狽跟悲痛,面露憤恨,咬牙切齒道,“我知道你們要留他的性命,可我怎麼能甘心?”
她錯開跟許楚對視的目光,垂在地上的雙手緊緊攥着,眼眶通紅似是無助又好似心如死灰一般。
“你不甘心他活着,還是更害怕他抖摟更多辛密?”許楚面無表情的看着冬梅,見她面容扭曲心有怨念,不由嘆息一聲說道,“是吧,芙蓉!”
對曾經芙蓉的行爲,許楚曾做過心理畫像,爲人嫉妒偏執,可極其善於僞裝。這樣的人,最是矛盾,可她既然能多次出現,就說明此人應該是在雲州城附近的,否則難以做到在別院招攬生意。
當時天香樓未發現她的行蹤,而別院也早已人去樓空,並沒有發現可疑之人。唯有芙蓉院中存留的極其名貴的滋補保養品,還有一些千金難買的香丸跟......並不成行的人皮面具。
以人皮面具行事,多不可行,怕是芙蓉也被江湖騙術騙了一把。可是就算不能改頭換面,但在妝容上稍稍易容,還是做得到的。
她看着冬梅,見她不過幾日面容就略顯蒼老,該是失去了各種滋補的緣由。其實就算她僞裝的再好,只那稍顯鬆弛的手背皮膚就足以泄露許多秘密。
“順子曾招供,芙蓉當年並未死,死的是她身邊已有身孕的貼身丫鬟承歡。承歡不僅遭受剖腹之痛,還被虐殺,最後更是被芙蓉泄憤般的凌遲只餘一具白骨。”
“就算你說的對,那又跟我何關?”
“芙蓉天性善妒,又極其記仇,只因承樂跟承歡長相無二,就在最後暗示順子承樂有了二心,讓他清理門戶。之後一直跟順子有聯繫的芙蓉憑空消失,而再出現在他面前的冬梅,只一面卻也讓他心生懼怕,以至於寧可死也不再開口。”
許楚緊緊盯着冬梅,見她表情帶着震驚跟詫異,偏生這種詫異好似並非因爲她推理的案情,反倒是......是那種被人陷害跟背叛後的難受。
她皺皺眉,不再言語,而是繼續緩緩道:“讓我來梳理一下,十年前芙蓉剖了貼身女婢承歡的腹求得一子,而後籠絡了一幫匪徒打家劫舍,更是擄走美貌女子藏於亂葬崗之下,繼而行見不得人的皮肉勾當。而後王爺與我被承樂引去查案,爲防萬一,你以承樂跟順子的兒子性命要挾,讓承樂赴死。偏生,因着你心中怨念,憤恨承歡曾搶過你的恩客,所以連着承樂你也未曾輕易放過。”
“芙蓉客棧後面埋藏的屍首,怕就是幾位發現你們客棧隱秘的大人,又或是得了好處卻不願成爲你們傀儡的官員。我說的可對?”
冬梅眼底閃過死寂,無力的垂頭不言語,唯有大口喘息的浮動讓人知道她還活着。
不待許楚繼續推論,她就啞着嗓音艱難說道:“我......認罪......人都是我吩咐李伯幾個殺的。”
她一開口,倒是讓許楚愣了一下,可那似笑非笑,滿是晦暗死寂的表情,卻讓許楚眉頭越發緊皺。
按理說,眼下是人贓並獲,冬梅不僅送了鶴頂紅的湯藥來,且身上還藏有殘餘的毒。加上她胳膊上,與受害幾人不同跡象。種種證據皆是指向她的。
更重要的是隨着點心鋪掌櫃的出現,還有受刑之後李伯等人鬆口,皆是指認了冬梅就是一直操縱芙蓉客棧跟別院營生的幕後之人,也就是曾經紅極一時的芙蓉。
旁的不說,只說點心鋪老少幾口的指正,說那匪徒李伯指明瞭讓他跟冬梅接頭,還將包裹好的東西給冬梅,就足以說明問題了。
府裡不會平白無故出現鶴頂紅,且冬梅入府之前,她曾給人換過衣衫,也並無藏毒之處。
那......到底是哪裡除了差錯。
冬梅簽字畫押之後,被待下去之時,還看了神情複雜一眼許楚,似是有解脫又好似失望。可最後她也只是咬着下脣,掙扎着給許楚磕了個頭,而後就跟着侍衛下去了。
許楚皺眉,揉了揉有些發木的腦袋。她總覺得事情還有蹊蹺,本能的她就看向後來一言未發的女官蕊娘。卻見蕊娘神色安然,一派坦蕩模樣,再加上她的身份背景,讓許楚不得不壓下將出口的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