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再擡頭,滿眼蓄淚地側頭望着高延宗。只見活閻王白淨的娃娃臉上濺了一片猩紅血跡,卻依舊神情冷厲,淡漠。
——“五弟!你何必殺他!”
高長恭嘶吼着,響徹大殿的悲憤裡,是壓抑不住的哀傷,絕望的氣息籠罩在每個人頭上。
養在淤泥又不屈於骯髒的高長恭,在全是瘋子的王朝裡像一個異類,甚至在眼前這場浮生噩夢裡,他清醒理智的樣子就是個討打的逆賊。
下一刻,想去探甄溫柔鼻息的高長恭,卻被高延宗擡起的霜白劍刃攔住。
望着直挺挺跪在地上,抱起同袍屍體的兄長,高延宗微微搖頭,語氣平淡,冷漠至極:
“四兄,他是想看你夫人當衆獻媚,該殺。”
幾人身後的小皇帝高緯聞言,哈哈大笑,
“還得是安德王看得清楚,知道這逆賊就想看女國主現場春宮戲,識人最準!來人啊——趁着逆賊沒死透,取其心頭血來!朕聽聞鄭玄女愛飲童男血。”
又被拎起來提名的元無憂,震驚的擡起了頭。
幸虧高延宗攔住了高緯叫來的將士,
“慢,取兩杯,本王親手取。”
而後高延宗接過將士手裡的酒杯,扔掉了自己手持的佩劍,轉而從腰間抽出一把短刀來,便直腰邁動長腿,朝着尚還栩栩如生的屍體,剜心就刺。
元無憂別過臉去,不忍看了。
隨後,只見高延宗雪白的細手血淋淋的,將尚有餘溫、冒着熱氣的兩杯猩紅液體,舉到長睫覆眸的女國主面前。
她與他四目相對,男子平時那雙嬉皮笑臉的含情目,在此時冷凝到極點,眼神不算狠毒,也屬實陰鷙。
他薄紅的脣瓣,輕吐出一句冷硬的命令——
“請嫂嫂,與我飲合巹酒。”
“……”
高延宗的嗓音本就低沉磁性,此時一出聲瞬間打破了場中悲壯的死氣,添了幾分活色生香。
一聽女國主被逼喝合巹酒,高緯直呼想看。這瘋孩子倒是愛看熱鬧,十分好事兒。
元無憂倒無所謂這點兒事,合巹酒算什麼?她和高長恭喜服都穿過了,雖然是結冥祭。
此刻高長恭在一旁瞧着,眼神哀怨不甘,可又不敢拆毀五弟以身入局換來的臺階。
於是,高延宗先一口飲盡後,在她被小皇帝催促,逼着她擡手將杯中血飲入口之前,他忽然一腳踢的元無憂手中的酒杯高高躍起!
而後高延宗一擡手便穩穩接住,又將本該在長嫂手中的第二杯血也抓在手裡,一飲而盡。
高延宗望了眼面前,滿眸錯愕的紅裙小女帝,而後眼神斜睨落在小皇帝身上,蔑笑道,
“她不配與我合巹。”
高延宗的瘋魔之舉,成功吸引了小國主注意。
可也招致來了小國主新的惡趣味。他指着高延宗,嘖聲道:“活閻王英雄救美是麼?那便恩賜你——來嚐嚐你四嫂吧。”
仍雙膝跪地,面對死屍的高長恭顫抖着手,知道無法跟瘋子講理,還是不死心地、擡起了黑潤銳亮的鳳眸,嘶啞着嗓子哀求道:
“本是家事,何必牽連忠將?臣孤寡了三十年方得良配,請陛下另尋別人作弄吧。”
高緯搖頭,“四兄憨厚,豈不知華胥女國主都是禍害男子的鹿蜀血脈?朕替你試試她的本事,省得你吃虧。除非你來替她?”
高長恭銀牙緊咬:“……臣,願侍奉。”
這話把小皇帝聽得目光微怔,隨後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便綻出一抹肆意的笑來。“怪不得蘭陵王年近而立不近女色,原來是…好男色這口?”
鳳眸黑亮的男子瞬間眼神一厲,又只能頹然垂下眼睫,收斂憤懣,一言不吭。
元無憂實在不忍看高長恭吃虧,登時心頭怒火狂燒,你欺負我可以,當着我的面欺負我那憨子嬌夫不是找打嗎?在接過高延宗擠弄的眼神後,她作勢獰笑了幾聲,故作癲狂之態。
“既然陛下執意如此,孤也不忍拒絕,世人皆知高家男子以美貌著稱,到底是孤有這兄弟共侍的豔福,只是不知來日陛下有孕,這孩子是跟元姓還是跟高姓呢?這北齊江山又是誰坐呢?”
瞧見小皇帝面色一冷,望向她的目光仇視中帶着幾絲驚懼,元無憂更加變本加厲,微眯琥珀鳳眸,眼神邪獰。
“孤一定會扶持陛下生的,我們的孩子繼位。”
說着,元無憂直接奔他去了。
這華胥女國主不止說話語氣堅定,行動起來更是步履穩健腳下威風,不像誇口威脅他,更像是要來討債,做實了上一句話的。
迎面和氣勢洶洶的女國主對峙,高緯發現她竟然比自己高!
望着一臂距離的紅裙女帝滿含侵略的目光,壓迫感強烈的威武氣勢,感到冒犯的小皇帝,氣憤地揚手甩了她一巴掌,卻被她一手抓過!
她力氣大的很,他抽手都抽不動。
偏偏她還譏諷他,
“陛下怎麼如此虛弱無力,想必是醉了,不如我送陛下就寢?還是……讓你的人送?”
“放肆!退下!”
惱羞成怒的小皇帝,又拿另一隻手抽在了她臉上,這次元無憂躲都沒躲,硬生生接下一巴掌。
高緯顯然沒料到她不躲。十五歲的少年天子張狂跋扈慣了,這次踢到了鋼板不說,還打了撕破僞善就極其兇悍的母老虎,當時目露驚恐。
她卻漠然鬆開他的手,恭恭敬敬地行禮,臉上仍帶着邪獰放肆的笑意,語氣曖昧,
“在下,告退。”
這才扭頭,衝高長恭招手,意圖離去。
後頭的小皇帝忽然回過神來,嘶聲喊了句——
“等等!今日還未介紹一位……蘭陵王失而復得的家人。”
元無憂只好無奈的回頭,想瞧瞧小皇帝又搞什麼名堂。隨後只見一個和高長恭一般高的妙齡少女,走路威武雄壯地從後殿走出來。這姑娘身穿圓領袍,身形魁梧,活像個男人。
一直沒吭聲的內監,此時跟在壯碩少女後頭,盡職盡責地引見道:“這位是魯陽公主,鬱久閭阿肆,昨日陛下從木蘭山帶回的,還是蘭陵王請封其做的公主。”
高緯一揮手,“阿肆,來認識一下你嫂子。”
這個耳熟的名字,讓元無憂登時心頭一震。
只見“阿肆”從齊國主身後走出,露出一張元無憂覺得眼熟,但不想再見的臉。
“拜見長嫂。”
果不其然,就是魯陽女魃廟底下那位。
隨後,阿肆如履平地的踩着甄壯士的屍體,奔向高長恭,聲如洪鐘:“多謝長兄賜我封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