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無憂只帶了伽羅,與蕭桐言仨人穿過亂成一鍋粥的館驛,走到街上。
天色漸淺,黎明之前。
正瞧見一羣甲兵推戰車,拿兵器往出跑,家家戶戶亮着燈。因東門外是北齊把守,西門被北周攻城,商賈百姓無處跑,便推窗觀戰,望着兩門一線的街道上兵荒馬亂,火光沖天。
仨人穿行於長街,如置身事外。
蕭桐言在元無憂身邊解說道:
“東漢末年的屠城是,倘若這座城沒抵抗:則全民皆俘虜,刮地三尺掠奪錢糧等物資之後,就把工匠帶走,婦女中有姿色的帶走,什麼用處自不必我說。
而漂亮少男既是奴隸又是軍妓,下場恐比婦女還慘。成年男子做俘虜兵,做下一場攻城的人弓肉盾,俘虜兵以外的人全殺,尤其是戰敗的敵兵,老弱病殘的平凡百姓,都是填戰壕用的。”
“沒抵抗還趕盡殺絕?”
“這算什麼趕盡殺絕?倘若抵抗了,城破那日別說所有人都得被殺,頂多帶點嫩肉當軍糧,就連洞裡的耗子都得挖出來摔死,所有房屋城防全扒了推倒,地皮都給你刮下三尺來!那才叫夷爲平地!”
“軍糧?把人稱作“兩腳羊”來吃的,不是羯人嗎?”
“你以爲只有五胡才吃人嗎?”蕭桐言用一種鄙夷地眼神望着她,“陛下只知兩腳羊,莫非沒聽說過“饒把火、不羨羊、和骨爛”嗎?”
“此話怎講?”
“枯瘦老人稱爲“饒把火”,因爲肉太老要加些柴火多燉一會;年輕男女稱爲“不羨羊”;小孩子稱“和骨爛”。在五胡之前,魏晉時的曹操、苻登等人都吃出花來了,你沒聽說過曹操底下毒士賈詡,廚師程昱的那些趣聞嗎?”
元無憂雖聽得心裡發毛,暗自罵娘,但面上仍端着鎮定冷靜。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說趣聞?”
“《魏晉世語》載:“太祖乏食,昱略其本縣,供三日糧,頗雜以人脯。說的就是曹操軍中缺糧,程昱把鄉親父老都給主公當糧吃。若非程昱死的早,等他看見諸葛孔明火燒藤甲兵時,定會誇他真會吃。”
“……”
仨人正在路上走着,眼前甲兵匆匆,卻互不干擾。直到有個甲兵與倆人擦肩而過時,突然叫了聲:
“王妃娘娘!”
元無憂詫異地看向身側的蕭桐言,結果她也正看向自己。
元無憂:“找你的?何時惹的風流債?”
蕭桐言:“我那件風流債早死了。原來您不止在齊國當了兩家王妃,在周國也有啊?”
“混賬!我在周國是親王,誰敢這麼羞辱我?”
倆人面面相覷,相互推諉,直到有個穿鐵甲的鎮戍兵湊臉過來過來,衝元無憂作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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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您啊安德王妃!忒巧嘞,忒好嘞!您幫我送樣東西,給俺心上人兒中不中啊?”
一聽這話,跟在倆人身後一直沒吭聲的伽羅,眼疾手快地衝上前來,拔劍護住元無憂。
“放肆!你是何人?”
望着面前甲兵這張頭盔底下陌生的臉,灰撲撲面龐上洋溢的笑容,元無憂還是攔下了伽羅。“你認錯了吧?安德王哪來的王妃?”她此刻剝高延宗皮的心都有了!這隻狐狸處處留情就算了,還留名?
結果這哥們肯定地點頭道,“就是您!前些天您和安德王從飯館出來,俺正和俺堂哥說話嘞,瞧見您正臉了,俺堂哥在安德王跟前是衛兵,安德王親口說嘞您是王妃!”
說着,他就把一支雙股金釵戳到她面前。
“俺要去守城嘞,求您幫俺把這簪子,送給俺心上人兒!”
一聽這莽撞的男兵認得少主,伽羅這才收劍入鞘,再次安靜戒備的護在姑娘身側。
普天之下還真沒什麼人敢稱元無憂王妃,更別說是安德王妃,她聽着不太甘心。但瞧他急的一腦門子熱汗,情況緊急,她也沒發作。
“給誰?”
“您給安德王就行。”
元無憂倏然瞪大了眼,臉上心裡都難掩的震撼,“你喜歡安德王啊?”
遭了,天塌了。男狐狸的魅惑範圍已經擴展到男人了嗎?
這男兵趕忙搖頭,“那倒不是!是安德王的部下,好像叫言…言什麼嘞女將軍……”
元無憂扭頭看一眼蕭桐言,“你?”結果這姐妹連忙扭過臉去,擺明了劃清界限。
她只好硬着頭皮,應付這位癡情的軍哥,“言聽雷是吧?你怎會喜歡她?她知道這事兒嗎?”
“對!不是,是言將軍的部下女兵阿香…”男子頭盔底下那張圓臉臊的通紅,但一提心愛的姑娘,語氣都溫柔了不少。
“她跟俺打小就訂嘞娃娃親,後來她家裡人全沒嘞,俺爹孃早拿她當俺家人,俺倆都要成親嘞,結果前些年南樑攻破博望,她就跟言將軍走嘞,一晃兒俺倆三年沒見嘞……”他舉起雙股金釵端詳,拿另一隻手摸索着上頭的花紋,嘆了口氣,
“這是阿香當年摸過那支嘞,說等成親時就掰開一人一半,俺攢了好幾年軍餉買嘞,但一直沒送出去,求您交給安德王、給阿香。”
元無憂斜了眼身旁望天的蕭桐言,只好衝面前的甲兵寬慰道,
“我會讓言將軍幫你找阿香的,只是這雙股金釵你不留下一半,如何跟她相認呢?”
甲兵仍舉着金釵,執意遞給元無憂,“不用相認,您把釵子給她就行嘞。”
元無憂正要接手,面前就突然橫過一條胳膊!蕭桐言一把劫走金釵,衝這甲兵抱拳笑道,“本將便是言聽雷,定會幫你送出。”
聞言,這哥們笑的頭盔都快撐開了,樂呵呵地衝倆人躬身再拜!
“多謝王妃娘娘和言將軍!小人走了啊!”
說罷就跑了。
蕭桐言望着那個甲兵離開的身影,直到他混入鎮戍兵的隊列,消失在火光裡,她才默默把金釵往衣襟上一別,冷聲道,
“他做好了必死的決心。”
“你怎麼還別自己衣襟上了?你能找到那個阿香姑娘嗎?”
“當然找不到。”說着,蕭桐言拿下別在衣襟上的金釵,雙手合力掰開、一分爲二,隨手扔進旁邊的水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