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看着一臉淡然的李慕玄。
張之維兩人回過神來。
盜天仙之法。
他們其實並不陌生，因爲這理念源於全真金丹南派第五祖，白玉蟾。
論輩分，這位或許比紫陽真人低一點，但論名氣和貢獻卻絲毫不遜，甚至可以說整個南派都是他的徒子徒孫。
畢竟在白玉蟾之前。
金丹南派只在師徒幾人間傳承。
而到了他手，便迅速在整個南方流傳開來，同時在各地設教立觀。
此外，白玉蟾的求道經歷相當豐富。
輾轉各派，盡得其道法。
哪有啥？
大家又不是沒見識的土包子。
而這盜天仙之法。
內丹、外丹、符籙、雷法，甚至連儒家理學和佛門禪學都沒放過。
其看家本領乃是五雷法，但跟天師府不同的是，他們講究以本身之炁，再搭配上步罡、秘咒、靈符來混合使用。
“這麼做其實跟我頭頂的玉花沒啥兩樣，水庫大小並沒有改變。”
神霄派乃是符籙三宗的支派之一，跟自家天師府關係密切。
這落在實處的思路顯然更動聽，或許能給自己一些啓發也說不定。
他倒不是想做那竊天地生機之賊，只是覺得李慕玄的思路很有意思，將燒丹煉藥，與盜取天地的理念相結合。
可惜就留了這麼一句理論。
算是這位道爺留下的諸多理論之一。
張之維聞言點了點頭。
“據說只要按照特定的規則順序，走出步伐和站位，身體經絡就會打開，盜取天地間的元炁，使人保持旺盛精力。”
心念間。
可謂身通三教，學貫九流，把當時能學的東西都學了個遍，最後修道有成的他，在定安文筆峰飛昇成仙。
相比於談虛論道。
“假如將自身比作水庫，天罡氣的做法，就是水庫的水少了後，快速吸取天地元炁，相當於往裡面加水。”
此話一出。
重點在於如何成仙。
無根生此時配合的點了點頭。
只要盜取天地元炁補充自身的手段，皆可以叫做聖人盜，而盜天仙則是一條路走到黑，專門靠盜取天地來成仙。
“所以你纔會說，盜取天地生機，當與人進食無二。”
“算是聖人盜的一種，但想以此成仙，幾乎是不可能。”
至於功法，不曉得是在傳承中丟失，還是壓根就沒傳給後人。
見兩人這模樣，李慕玄並未吝嗇，畢竟只是思路而已，談不上妙法，於是道：“你們可知神霄派的天罡氣？”
“煉。”
神霄派的雷法傳承便已經丟失。
旋即，張之維開口道：“這天罡氣，乃是神霄派的必修手段。”
盜得日月陰陽氣，下可祛病強身，中可延年益壽，上可羽化昇天。
這也是他爲何對李慕玄的思路感興趣。
不過早在百年前。
假如只是聖人盜。
“什麼環節？”
正此時，李慕玄出言道：“道友說得對，確實不可能，因爲他們少了一個環節。”
如今就剩步罡和五雷符了。
竟莫名的很搭。
“吸取和煉化完全是兩個概念。”
“自然知道。”
聽着很美好。
聖人盜跟盜天仙有所不同。
張之維好奇道：“道友，請細說下你那不值一曬的末流小術。”
身旁的無根生眼前頓時一亮。
“人呼吐天地之炁，食五穀雜糧、萬物血肉，本身就是在盜取天地，煉化吸收爲己用，來強壯自身的體魄。”
“這乃是最樸實無華的聖人盜，屬於人身本能。”
無根生開口。
“沒錯。”
聞言，李慕玄點頭，接着道：“鼎爐煉丹，自然需要大火。”
“黃帝內經中有云，心、肝、脾、肺、腎，五臟屬陰，藏精氣而不瀉；膽、胃、大腸、小腸、膀胱、三焦，六腑屬陽，傳化物而不藏。”
“這大火，當屬六腑。”
話音落下。
張之維的眼神瞬間明亮起來。
“原來如此。”
“你的意思是進食之後，依靠六腑來煉化天地生機、精華？”
“可還有個問題，天地當中全是後天之物，即便服其精華，也不過用來強壯自身體魄，而人在盜取天地的過程中，天地也在盜取人的先天精氣。”
“最後恐怕依舊難逃一死。”
“況且，即便體魄再強，古往今來也沒見誰依靠這個成仙。”
張之維道出心中不解。
不得不承認。
李道友的這個思路確實很吸引人，吃東西就能不斷變強。
但如若不能成仙，頂多算是高明點的聖人盜，不過用它來輔助命功修行，倒是很不錯，吃嘛嘛香，精力充沛。
正想着。
李慕玄的聲音再次響起。
“所以我的想法是，倒行逆施。”
“正常情況下，乃是以五臟先天之炁，生養人身後天之炁，所謂練炁，也僅僅只是減少先天之炁的損耗罷了。”
“然而，陽極生陰。”
“只要六腑之火達到極陽鼎盛。”
“它們所煉化的後天之炁便能逆反回來，滋養人之先天一炁。”
“如此可保壽命無虞。”
“不過成仙，依舊還得靠性命修行。”
李慕玄眼神無比透亮。
以他目前的情況，對盜天成仙沒啥興趣，但這並不妨礙他去推衍。
就跟當初推衍符籙之法一樣，這東西可以看做修道路上的風景，既能與己道相印證，又說不定何時能派上用場。
與此同時，伴隨他的聲音落下。
張之維和無根生兩人瞬間愣在原地，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李慕玄。
倒行逆施
陽極生陰
後天滋養先天
雖然還未實證是否可行，但這套理論反正挑不出什麼毛病。
而假使真得能成，就算沒辦法羽化飛昇，通天徹地，也至少是長生起步，活個幾百上千年完全沒有半點問題！
想到這裡。
兩人眼神複雜的盯着李慕玄。
好一個倒行逆施，倒轉八方和逆生三重算是被你給學明白了。
這理念。
完全不走尋常路！
旋即，無根生攤了攤手，對張之維道：“我就說我平平無奇吧，跟李大仙人站一塊，時常有種格格不入之感。”
“沒辦法。”
張之維咧了咧嘴，揶揄道：“老馮啊，誰叫咱倆是凡夫俗子呢。”
說着，兩人難兄難弟勾肩搭背。
一臉唏噓之色。
李慕玄：“.”
他有想過這兩人會玩到一塊。
但沒想到會這麼快。
而還唱起雙簧，拿話來調侃自己。
不過這盜天仙之法，自己其實也不是無中生有，憑空想出來。
而是知道有‘六庫仙賊’一術，然後經過無根生的提醒，想到煉丹之術，所以纔會順勢推衍出它的道理來。
不過此法的理念確實很有意思。
說它是外丹術，但其實更偏內丹術，可又跟正常的內丹有很大不同。內丹講究的是水火既濟，陰陽相合。
煉養體內精炁。
此法同樣是把自己當鼎爐，但卻是煉外而不煉內，採補身外之物。
如此來看，其實跟外丹術沒啥區別，無非外丹是將藥材放在有形的鼎爐內，煉製成丹，然後再吞入身體，依靠特殊法子來煉化這丹藥。
此法則省去了煉製外丹這個過程。
把藥材直接給我就行。
至於外丹術中加入什麼道理感悟，天地規則，形成固態的道。
多半不靠譜。
就是服之煉化能強身健體。
因爲自己煉丹，自己服用，完全不需要加感悟，多此一舉，要是給別人的話，道理感悟這東西不是嘴巴一說，耳朵一聽，就幡然頓悟。
最終還是要身體力行，踐行真知。
正想着。
只聽無根生好奇問道：“李仙人，你接下來是打算鑽研此法麼？”
在他看來，李慕玄刨了自家的根，逆生三重通不了天，而眼下這盜天之法，如若能推衍出來，妥妥的仙法無疑。
畢竟世間玄門，它們的功法能不能通天成仙暫且不說。
但絕對做不到長生久視。
這麼一看，逆生三重搭配盜天之法，說是陸地神仙都不爲過。
“暫時沒有這打算。”
李慕玄淡淡道：“順其自然就好。”
“爲何？”
無根生聽到這話有些不解。
要知道這可是長生。
無數人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東西，你悟出道理後竟然不繼續鑽研？
別說什麼知易行難。
他相信以李慕玄的天賦、積累。
只要肯耗費心思精力，創出這門近乎仙術的功法絕對沒有問題。
莫非在你李大仙人眼裡，就連長生都不值一提嗎？
而且…伱不挺喜歡逆的麼？
現在咋又順起來了。
“實不相瞞。”
“此法或許沒有想象的那麼好，六腑陽極生陰不假，可陽極之象，屬乾卦上九，乃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之意。”
李慕玄語氣認真道：“事物一旦盈滿過頭，必然帶來空虛。”
“就像常人吃東西一樣。”
“在品嚐過世間絕頂的美味之後，糟糠之飯便難以下肚。”
“一直在不停煉化，就等於一直沒有吃飽，尤其美味就擺在眼前，想要剋制這心，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話音落下。
無根生和張之維瞬間沉默。
兩人皆是驚才絕豔之輩，有些話不用說的太直白，幾乎是一點就通。
什麼叫美味擺在眼前？
很簡單。
天地萬物什麼東西最有靈性？
人！
所謂的盜取天地萬物生機，人也是萬物之一，同時按營養來，人顯然更高，尤其是修行者，更是大藥無疑。
而這也正好對應了，功法推衍時六腑滋養五臟的陽極生陰。
乃是十足的亢龍有悔之卦。
何爲亢？
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乃一味進取之意。
亢龍飛到了這一步，處於既不能上升，也不能下降，進退兩難的地位，所以只要稍一妄動，就會生出悔意。
因此到了這一步，必須要心定不動。
這樣才能保證大盈之勢。
想到這。
兩人目光再度看向李慕玄。
論性命修爲，三人其實差不了多少，但在學識理論這塊，對方那麼多書真不是白讀的，完全融會貫通進去。
同時，面對長生的誘惑。
不僅剋制住了念頭，而且竟然還在推衍時順帶把弊端給考慮到了。
這天賦。
妖孽見了都說一句妖孽！
不過話說回來，世上有這樣人的走在同路，確實是一件幸事。
當世所有修行者的幸事！
心念間。
張之維主動作揖道：“受教了。”
雖然沒表現出來，但人不可自欺，面對長生的誘惑，他剛纔也有些心動，只是在聽完李慕玄的話後，明白了即便真有長生術，憑現在的自己也難以修持。
正因如此，與其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繼續自己原本的修行。
畢竟長生本來也非他所求。
即便哪天真有了。
就跟這滿身的小黃魚一樣，長生只是求道的手段，而並非他求道的目的！
與此同時。
無根生的目光在李慕玄和張之維兩人身上掃過。
李慕玄自不必多說，堪稱真人，就是有時猜不透他在想什麼，配上曾經那夢蝶、坐忘之言，更是深不可測。
而這張之維，也不是啥庸碌之輩。
天賦才情同樣在自己之上。
就是見識還不夠多，以及性子不着調，但一言一行可謂至誠之人。
想到這。
無根生出言道：“日後若有機會，帶你們去個好玩的地方。”
“爲什麼？”
此時，張之維眼神無比清醒。
去哪和好不好玩，並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去了自然會知道，但對方這一舉動背後的目的必須得搞清楚。
說白了，不同路。
李慕玄跟自己再咋鬧都沒事。
鐵道友了。
無根生.也是道友，但這溝踩進去太深了，他得爲天師府考慮。
李慕玄同樣看向無根生，不明白對方爲什麼突然說這話，二十四節谷是好地方不假，可牽扯的東西實在太多。
而此時。
無根生看着兩人這副清醒模樣，眼中露出幾分滿意之色。
不愧是他看中的兩人。
隨後，他笑了笑：“就是看你倆順眼才說的，沒別的企圖。”
“不過你們放心，我不是哪種害人害己的人，而且，其實我也沒真的下定決心，但我可以保證，如果日後真要帶人過去，你們兩人一定在我的邀請名單上。”
話音落下。
張之維瞬間發現盲點，“聽你的意思，還不止我跟老李？”
“難說。”
無根生笑了笑，沒有給出肯定回答。
說實話。
他甚至沒想好要不要帶人進去。
只是目前來看，李慕玄和張之維絕對有資格，甚至比自己更有資格，
尤其是李慕玄，這傢伙可能知道那地方的大致位置，搞不好還能破開炁局和謎題，他想去或許都不需要自己帶。
而之所以選擇現在說給兩人聽。
算是提前打聲招呼。
畢竟江湖太大，哪能那麼容易相見，而且旁邊還得沒人打攪。
而此時。
張之維見無根生一副故弄玄虛的模樣，不由抽了抽嘴角。
他覺得跟面前這兩個傢伙相比。
自己跟張白紙似的。
你們一身秘密，我就寸縷不掛，一個地方而已，還故意吊人胃口。
莫非還能是仙人洞府不成？
真是的。
白喊那麼多聲老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