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她其實已經很久了,但開始在意她,卻是在一年零二十五天之前。
我是18路公交車上的售票員,她是馬路轉角那家24時便利店的員工。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誕生、又是怎麼能和大多數喪屍和平共處的,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算是一隻活着的浣熊,還是一隻死了的喪屍浣熊。總之晚上月亮升起的時候,我就抑制不住自己的狩獵本能,無論吃的再飽,也會去各種地方覓食。白天的時候,就遵循城市核心的指派,在18路公交車上做售票員。
她看起來溫柔恬靜,有一頭長髮,應該是一隻細心、有毅力的喪屍,因爲喪屍身上一般都有血口和黴斑,留長髮會被抹的烏七八糟。而她總是顯得那麼白淨,所以她應該是一名超好的喪屍女孩。
因爲她是一名超好的喪屍女孩,所以我無論前一天晚上狩獵有多累,都會堅持把那頂寬檐帽上的血跡浣洗乾淨,同時,也將自己棕褐色的皮毛打理的柔順飄逸。
我總是八點五十分爬出洞穴,九點整爬上18路公交車,用十分鐘的時間,從那些乘客喪屍身上,收取足量的‘車票’。此時公交車恰好路過那間便利店,我便會抱着自己的寬檐帽跳下車,從道口慢慢的走進那家便利店,此時恰好是九點十二分。
進店前,我會用爪子將蓬鬆的尾巴毛攏在一起,因爲我不想碰倒貨架上的商品,給她帶來困擾…好吧我撒謊了,其實是爲了把尾巴根分泌的液體塗在爪心,我們浣熊一族,手掌溼潤的情況下爪子會更加的敏感,
這樣,我就可以更清晰的感受到,她手指輕觸的餘溫。
進店後,我會拿一份浣熊市早報,因爲我喜歡看喪屍博士又生產出了什麼新產品。以及一瓶藍瓶裝的無脂T病毒血清,價值50克血肉那種,因爲我畢竟只是一頭低級浣熊,雖然有一定的抗毒性,但長期吃含有大量T病毒的血肉,果然還是有些受不了,需要血清來中和一下。
公交車上那些喪屍職員,絕大多數都會給我小指或耳朵當車票,因此我有一堆這種小塊的血肉,和帶拇指的大塊血肉數量完全不成比例,因爲我有強迫症似的講究平衡,所以一定要先消耗這些小塊的血肉。
我將兩隻耳朵和兩根小指拿給她,因爲我講究平衡。其實我知道,自己給的血肉比標價稍微多了一點,我也知道,她會偷偷的將多餘的那一點點血肉啃下來,吃進自己的肚子。我不知道這一點點幫助能否幫她撐過晚上狩獵時的難關,但我能做的只有這些,再多的話,就會引起城市核心的注意,給她帶來滅頂之災。
寫收據的時候,她總會親切的用眼神詢問我:需要袋子嗎?
我則用笑容回報她的熱心,然後搖搖頭,因爲我個子太小,提便利袋會拖到地面上。
我把報紙夾在左臂腋下,右手以拇指、無名指、小指,拿起藍瓶的無脂T病毒血清,以食指和中指夾起一根吸管,因爲我對我的指頭也講究平衡。
她總會把收據放在我攤開的左爪爪心,我能感受到她手指輕觸的餘溫,更能清晰的感受到她的指肚上,比其他冰冷的喪屍稍高那麼一點點的溫度。
我滿足的笑了一笑,然後點點頭,謝謝她的款待。
我會在24時便利店的門口,看着偶爾路過的低級喪屍、以及隔好久一班的公交車,仔細回味爪心中,她帶來的那絲溫柔的觸感,直到再也感受不到一點溫度,悵然若失之餘,T病毒血清也剛好喝完。
喝完血清,我會將瓶蓋一絲不苟的蓋上,再放入垃圾桶。因爲我不想讓血清濺出來,給她收拾垃圾桶時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我把報紙捧在手裡,因爲我實在不夠高。
臨走之前,我還會再看她一眼,因爲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在每天晚上的廝殺中活下來。
她彷彿意識到我在看她,然後她總會靦腆的笑一笑。
昨天早上,我的習慣一如往昔。
但我突然發現,不知何時,我存下的帶大拇指的大塊血肉,已經比小塊血肉數量多了,於是我便拿了一塊大的。
我遞給她這半張手掌的時候,她竟然愣住了。
我們互望了數秒鐘,我纔開口問道:
“喪屍小姐姐,不用找零嗎?”
不知怎的,我們同時覺得好笑,於是笑聲充滿了整間24時便利店。這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笑聲,或者說,這其實是我第一次聽見她的聲音,低沉沙啞,帶有喪屍聲帶結構特有的摩擦聲,談不上好聽,但我卻理所當然的覺得,聽起來很舒服。
笑聲停止,我又說道:“喪屍小姐姐,笑也笑完了,還是得找零吧?我這一天的三頓飯就靠它了。”
她不好意思地拿出100克切得方方正正的標準血肉塊給我,我又得理不饒人地問道:
“喪屍小姐姐,明天不會又忘了找零吧?”
她笑了笑,本想開口回答,但嘴脣蠕動了一下後,又警惕的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喪屍裝卸工人,最終還是用眼神傳達了自己的意思:
明天,她一定提前準備好找零等我。
她並不是那種‘眼睛都會說話’的漂亮女喪屍,但我很輕鬆的就理解了她眼神中的意思。同時我也知道,她這種有完整智慧的喪屍,是無法輕易開口的,一旦被那些數目龐大、靈智混沌的喪屍注意到,她死的一定會比那些不幸落入喪屍口中的獵物還要慘。
其實,昨天是我當18路公交車售票員的倒數第二天,因爲總是分給她血肉,積少成多,城市核心還是注意到我了。於是給我分派了新的、也更加危險的崗位,明天,我就要從這裡離開了。危險我並不畏懼,我只希望,她並沒有被我連累,受到城市核心的懲罰。
在離開之前,我總覺得自己應該做點什麼。
我準備了一根中空的帶拇指的手掌,然後從自己身上不太重要的部分切下血肉,填充了進去。
這是昨天回家時,銀*商城外面大屏幕上的影片給我的靈感,可惜的是,鐵臂阿童木又在追砍暴君博士,一發頭槌頂塌了半面牆,讓我看不到後面的情節了。塞進去自己的血肉後該怎麼辦?直接拿生的給她嗎?還用不用放進烤箱烘焙一下,撒點孜然調味?
今早出門的時候,我破天荒的第一次給自己脖子上打了個領結,儘可能的讓自己顯得紳士一點,拖着那隻布偶熊從公交車上跳下,想到馬上就會見到她時,我的心裡,竟感覺到了一絲久違的緊張,和期待。
畢竟,這是我和她之間的約定。
到了!
當我踏着輕快的步伐,一如往昔的準點進入便利店時,其實我緊張的都快不會呼吸了!好在她臉上掛着淺淺的、甜甜的笑容,讓我的緊張感消除了不少,很快放鬆下來。她今天好美,就連臉上的屍斑,都像是少女臉上的一抹紅暈。
揹着手,把準備好的半張‘加料’手掌拿在身後,我有些迫不及待,想要把這袋血肉交給她了。
她能吃出,裡面蘊含着我的味道嗎?
這味道,能在她的心底留下一絲痕跡嗎?我在心裡輕輕的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