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時候, 浮動在城市大街小巷裡一上午的霧漸漸散去，天氣卻還是很陰沉。
蘇筱筱看了眼電腦屏幕下方的時間，轉頭對蔣心之說：“去吃飯吧。”
蔣心之正用熒光筆在文件上做標註, 拿筆用力在一行字旁邊打了兩個感嘆號後, 無奈的說：“幫我帶點上來, 我這裡走不開。”
“我去吃壽司, 你也吃吧？”
“行行, 記得多要點芥末。”
“知道了。”
正值午餐時間，電梯裡擠滿了人，蘇筱筱只能擠在最外面。到15樓時, 電梯門打開，秦凱站在門外, 看見這麼多人, 本來已往後退了退, 轉眼見到蘇筱筱，便笑着擠進來：“筱筱。”
蘇筱筱笑吟吟的：“我還以爲你進來電梯要超重了。”
“不會吧。”秦凱低頭往自己身上看, “我那麼胖？”
蘇筱筱笑着擺手：“不是不是，你是去吃午飯？”
“是啊，不然這個時間擠電梯幹嘛。”
到了一樓，秦凱問：“你打算去吃什麼？”
“壽司。”
秦凱稍稍吃驚：“這個周邊還有壽司吃？方不方便帶上我？”
“好啊，這有什麼不方便的。”
壽司店新開張, 卻好像已經在這條街上存在了幾十年, 木製的門舊得發暗, 外面吊着的兩個燈籠也灰濛濛的。
秦凱打量店裡的裝修：“筱筱, 我發現你總能找到這樣古怪的地方, 而且還是在鬧市區。”
蘇筱筱喝了口茶，也跟着打量：“可能因爲我人也古怪吧。”
“呵呵。”秦凱笑, “這個倒沒看出來。”
壽司裝在小盤子裡，蘇筱筱夾了個青瓜卷，沾了些醬油和芥末，往嘴裡塞。
“筱筱，你最近很忙麼？”秦凱拿調羹嚐了嚐拉麪湯，“一直都沒來看畫了。”
青瓜捲上的芥末沾多了，蘇筱筱皺着一張臉，被辣得直呵氣，秦凱趕忙抽出一張面巾紙遞過去。蘇筱筱擦了擦眼角，淚汪汪的說：“對不起。”
秦凱笑眯眯的搖頭，蘇筱筱抽了抽鼻子：“我最近手裡存的資料比較多，所以一直沒時間。”
秦凱眨眨眼，狹長的眼中盛滿期待：“上次我說的那個蘇州寫生，你要不要來看看？”
蘇筱筱微一沉吟，點頭笑道：“好啊，我下午下班了就來，你那個時候在吧？”
下班時，蔣心之正焦頭爛額的打電話，蘇筱筱指了指門外，蔣心之對她做口型：“Bye bye。”
蘇筱筱到15樓秦凱的工作室，他的員工已經都走了，只剩他一個人對着窗外不知在看什麼。聽見動靜，秦凱回頭：“筱筱來啦。”
蘇筱筱把手袋放在門口的椅子上，也走到窗口往外看：“看什麼呢？”
“像不像一幅畫？”
窗外是陰沉的天空，和天空下好像望不到邊際的高高低低的建築羣，本來是平常的景色，被秦凱一說，蘇筱筱也覺得似乎多了些很藝術的滄桑感，她微笑：“看來畫家和我們普通人眼裡的世界真的是不一樣。”
秦凱站起身，走到幾幅畫之前把上面的布揭開。蘇筱筱轉過頭，立刻被震撼了。不是高更那種鮮豔的色彩表達，只有黑灰白和一點點青色，卻已將江南水鄉，粉牆黛瓦後那些輕把斜陽、暗雨梅黃的婉轉濃縮進了畫中。
“太美了。”蘇筱筱走到畫前，喃喃的說，“我能不能摸一摸？”
秦凱笑着點頭，蘇筱筱伸出手沿着畫布輕輕摸索，忽然回頭朝秦凱莞爾一笑：“秦凱，看了你的畫都可以不用去江南了。”
秦凱很滿足的樣子：“嗯，這話我愛聽。”
從電梯上下來時，秦凱問蘇筱筱：“爲什麼每次看畫都要用手摸一摸？”
蘇筱筱愣住，很正經的思索了一會兒：“大概是我覺得對美好的東西，光用眼睛這一種感官不夠吧，還要用皮膚接觸一下，更真實。皮膚也是感知外界世界的一種途徑啊。”
秦凱笑問：“那爲什麼不聞一聞？”
蘇筱筱大笑：“我怕油彩的味道破壞畫的感覺，一件再美的東西都經不起全方位的琢磨，總會有令人遺憾的那部分。”
“很有道理啊，看不出筱筱對人生的感悟到了這個地步了。”
蘇筱筱正要回答，俞致遠從寫字樓前的臺階下走上來：“筱筱。”
蘇筱筱走過去，拉着俞致遠的胳膊：“致遠哥哥，你怎麼來了？”
俞致遠任由蘇筱筱拽住他袖子，笑道：“來接筱筱吃飯去啊。”
“致遠哥哥，這是秦凱。”
俞致遠看了看秦凱，秦凱禮貌的朝他點了點頭，對蘇筱筱說：“筱筱，那我先走了。”
目送着秦凱離開，蘇筱筱笑盈盈的對俞致遠說：“致遠哥哥，等久了吧？”
“也沒多久，筱筱，原來他就是秦凱。”
“是啊。”蘇筱筱回味着那組畫，“剛纔我去秦凱的工作室裡看他的畫，他真的很有才呢。”
俞致遠拉車門的手頓了頓，臉上卻不動聲色：“是麼？”
“筱筱，我們去個好地方吃飯，你肯定喜歡。”在車上，俞致遠說。
到了吃飯的地方，蘇筱筱剛下車就看見一幢年代久遠的老式別墅，進了大門內，裡面叫人驚喜，全是三四十年代的佈置，陳舊的中式風格和俏皮的西式風格混搭在一起，撲面而來的卻是濃厚的懷舊氣氛。
吃飯的小包房裡甚至還有帶金色喇叭的老式留聲機和一個民國式的收音機，服務生把留聲機打開，周璇的金嗓子飄出來：“天涯呀，海呀角，覓呀覓知音啊...”
蘇筱筱噗哧一笑：“致遠哥哥，我覺得我們好像穿越了。”俞致遠嘴角微彎：“筱筱喜歡就好。”
蘇筱筱走到收音機前，試着旋轉上面的調頻器，居然真的有聲音，她蹲下湊到喇叭旁。服務生走過來：“小姐，我們這個收音機是可以用的。”
蘇筱筱仰着臉問：“那收到的是什麼臺？”
俞致遠走過來，把蘇筱筱攙起來：“肯定不會是三十年代的大中華廣播電臺。”
蘇筱筱興奮的臉上紅撲撲的，順手把廣播調大，裡面傳出新聞：“從S市飛往香港的XXXXX航班在快抵達目的地時遇到強氣流，這次事故共造成5人受傷，其中一人傷勢嚴重。”
蘇筱筱眨眨眼，似乎有些不明白女主播在說什麼，下一個瞬間，臉色已白得一絲血色也沒有了，她顫聲說：“林辰哥哥，林辰哥哥，他今天坐飛機回香港。”
蘇筱筱撲到門口的立式衣架上，從手袋裡狂翻出手機，摁號碼的手指抖得幾乎要失了力氣，俞致遠安慰她：“彆着急，先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再說。”
電話響了好幾聲卻沒有人接，蘇筱筱急得來回踱步，咬着食指自言自語：“快接啊，快點接啊。”
在第三個電話時，終於有人接了：“筱筱？”
蘇筱筱急得哽咽：“林辰哥哥，那個飛機遇氣流，你沒事吧？”
“哦，筱筱，你也知道啦，我真不算走運，一天那麼多趟飛機，偏偏搭了這趟。”
“你到底有沒有事啊？！”
“沒事啊，你聽我聲音不是好好的麼？”
“真的？”蘇筱筱狐疑，“沒騙我？”
林辰笑得咳了幾聲：“筱筱，我真沒事。你管好自己，最近溫度變化大，別感冒，聽到了麼？”
“知道了。”蘇筱筱放下心，笑逐顏開：“你沒事就好，那我掛了啊。”
蘇筱筱握着手機，回過頭朝俞致遠粲然笑道：“林辰哥哥沒事。”
俞致遠靜默着，一言不發，蘇筱筱坐在他旁邊，聲音低軟：“致遠哥哥？”
俞致遠轉頭去看蘇筱筱，眼裡起了一陣漣漪，裡面流轉的光近乎凌厲起來，轉瞬，卻又恢復到黑不見底的模樣，他笑了笑：“我們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