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個晴朗的好天氣, 雨水沖刷過的天空高而清澈。意氣風發的學生們三三兩兩的走過,臉上是比陽光還要耀眼的青春。
林辰站在留學生樓的下面,懶懶的靠着車門邊, 車鑰匙在手裡晃來晃去, 劃出一道道刺眼的光。路過的人都回頭打望他, 這個英俊的非富即貴的男人。
蘇筱筱早上洗臉的時候被臉上的黑眼圈嚇了一跳, 她趕快從抽屜裡拿出眼膜貼着, 又想起前幾天答應了在週一之前,給系裡的老師電郵一篇紐約時報上關於電影《成爲簡-奧斯丁》的影評,她趕快手忙腳亂的打開筆記本, 把電郵寄過去。
寄完了信,蘇筱筱站在窗邊想了想, 好像沒什麼事了, 可以出門了。她週一只有下午有一節英美散文與寫作課, 上午還是去圖書館打發時間的好,這麼好的天氣, 正好也可以出門走走。
蘇筱筱收拾好書包就開門出去了,隔壁的三浦剛好也從門裡出來,看見她就笑起來:“蘇筱筱,你的鬧鐘,今天, 很大。”蘇筱筱下意識的去摸眼睛下方:“哦, 真不好意思。”三浦說:“沒關係, 我聽見, 可以起牀。”
蘇筱筱每次睡不着就會把鬧鐘定好, 她的鬧鐘聲音特別大,她有過這樣的經歷, 睡死的時候會下意識的不想醒,耳朵完全排斥周圍的一切聲音,只想着就這樣睡過去。
出了留學生樓,三浦說:“天氣真好。”蘇筱筱笑,朝他豎大拇指:“三浦,你這句話說得很地道。”三浦得意的擡擡眉,蘇筱筱也學着他擡眉,兩人都笑起來。
“筱筱!”
蘇筱筱回頭,林辰正站在不遠處,表情陰沉的打量着三浦。蘇筱筱驚訝的看着他:“林辰哥哥,你怎麼來了?”
林辰拽過蘇筱筱,三浦看看蘇筱筱,又看看林辰,禮貌的朝蘇筱筱笑笑:“再見。”蘇筱筱隨便點了點頭,她已經顧不上三浦了,她問:“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林辰放開她,隨意的笑了笑:“筱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樣的背景,找一個香港大學來的交換生易如反掌。”蘇筱筱皺眉:“不是我們,我又不是你們。”
林辰沒說話,拉着蘇筱筱往車邊走,蘇筱筱不斷掙扎:“你要帶我到哪裡去?”林辰拉開車門,把蘇筱筱塞進去:“到了自然知道了。”
車子箭一般彈出去,蘇筱筱還在掙扎:“我下午還有課,快放我下去。”林辰攥着方向盤:“一次課不去不會死的。”蘇筱筱突然安靜下來,怔在座位上:“也是,一次不去又不會死。”
林辰舒了口氣,緩和了語氣:“筱筱,臉色這麼不好,昨晚休息的很差麼?”
昨晚吃完飯,他開車送蘇筱筱回學校,到了學校正門,蘇筱筱說什麼也不肯讓他把車開進去,下了車,還看着林辰的車離去。林辰心裡一直堵着,當晚就打電話找人查F大有沒有一個叫蘇筱筱的學生。
蘇筱筱低着頭,顫了顫,林辰以爲她在哭:“筱筱?”蘇筱筱擡起頭,眼裡又是那種死水一樣的平靜:“林辰哥哥,你想要什麼呢?”她指了指自己的胸口:“我什麼都沒了,什麼也給不了的。”
林辰沉默的開着車,看也沒看她。
車裡氣氛滯澀,過一個紅綠燈時,林辰說:“筱筱,當年,那件事之後,你怎麼沒去美國?”蘇筱筱扒了扒劉海:“我媽媽當年看好香港的市場,投資了一家香港外貿公司。我不願意去美國,就留在香港了。”林辰說:“難怪美國澳洲都完全沒有你的消息。”
蘇筱筱說:“我怎麼可能去澳洲?”她突然笑了笑:“我爸爸的小兒子才五歲,我有兩個弟弟,你知道吧?”
林辰憐惜的看了看她,蘇筱筱從包裡掏出手機,摁了一通,一張照片跳出來:“我很喜歡我的弟弟們,一想到在那麼遠的南半球有兩個小傢伙跟我血脈相連,我就會好受點。”
蘇筱筱喃喃的說:“就是不再那麼孤單,你明白麼?”
車子下了高速,前面的收費站上懸掛着他們最熟悉的城市名字。蘇筱筱臉上血色霎時褪盡,她說:“我要下車,我要下車。”
她徒勞的一遍遍神經質的拉車門:“求求你,讓我下車吧。”車的門窗全部鎖死了,蘇筱筱終於遏制不住,尖叫出聲:“我要下車!”
林辰把車停在安全地帶,摟緊蘇筱筱:“筱筱,你要躲到什麼時候呢?”蘇筱筱在他懷裡劇烈的顫抖着,林辰輕輕撫摸她的背:“好了,好了,林辰哥哥陪你一起去面對。”
林辰一字一頓的說:“再難,林辰哥哥也陪着你。”蘇筱筱拼命搖頭:“我不會好了,永遠都不會好了,就讓我平平靜靜的一個人自生自滅吧,求你了。”
林辰把她拉開些距離,擡起她的下頜:“筱筱,你要一個人永遠陷在那樣的泥潭裡麼?你不去面對怎麼能重新開始生活?”
蘇筱筱緊閉着眼,嘴脣都咬出血了,林辰輕聲說:“筱筱,別怕,就算你什麼都沒有了,你只要一回頭,就能看到林辰哥哥,林辰哥哥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車子快到大院時,林辰不知從哪裡變出一張通行證放在擋風玻璃的一角,崗哨上的衛兵看見通行證,啪的敬了個標準的軍禮。
蘇筱筱怔怔的看着,她彷彿看見當初那個小女孩坐在爺爺懷中,好奇的看着衛兵敬禮,時光一點點倒回,她回到最初的時候,那個很宿命的7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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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辰的跑車轟隆隆的開過他們熟悉的道路,經過操場時,蘇筱筱看見那個角落裡站着一個小女孩,她手裡抱着娃娃,踢球的男孩在喊:“筱筱,筱筱。”她眨了眨眼,終於有淚水從眼眶裡流下來。
蘇家的小樓裡早已沒有人了,雜草長滿了整個院子,衰敗的氣息沉沉的壓住空氣,散也散不去。蘇筱筱走上臺階,門上還掛着她親手掛上去的兩個金色小鈴鐺,她輕輕摩挲着那兩個暗淡的鈴鐺,耳邊有女孩的聲音:“致遠哥哥,你看鈴鐺掛這裡好不好看?”
“爲什麼要掛鈴鐺?”
“聖誕節啊,我特意去超市買的。”
“聖誕節又要到了?”
“是啊,致遠哥哥,你是不是學習太辛苦啊,怎麼聖誕節要到了你都不知道?”
“呵呵,我又不是你們女孩,對這些節日不太關注。”
“致遠哥哥,聖誕節你都不關注,那你關注什麼?”
“我關注筱筱啊,比如,筱筱比上個星期我回來時更漂亮了。嗯,讓我算算,再過六個聖誕節,等到筱筱大學畢業,我們就結婚好不好?”
我們結婚,好不好?
蘇筱筱緩緩蹲下身,她心裡有個洞,風咆哮着從洞裡來來回回,她捂住臉失聲痛哭。
林辰站在一旁抽菸,抽了半根就扔在地上,又抽出一根接着抽,一根接一根,抽個不停。蘇筱筱哭得幾乎背過去,從嚎啕大哭到細細抽咽,直到最後無聲的顫抖。
終於,林辰走過去,扶起蘇筱筱抱在懷裡:“好了,不哭了,你看,沒什麼大不了的,能哭出來就好。”
蘇筱筱像缺水的魚,窒息一般的大口喘氣:“是我,是我背棄了約定,我活該得不到幸福,我試過,試過睡夢裡死掉。可是被救活了,你說,我爲什麼沒死?”
林辰大駭,抱緊蘇筱筱:“這世上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呢?”蘇筱筱攥着林辰的領口說:“我那樣對待致遠哥哥,我真的該死,是不是?”
林辰眼中是深深的痛苦:“不是,筱筱是這個世上最善良的女孩,是林辰哥哥沒有保護好你。”
他喃喃的重複:“是林辰哥哥沒有保護好你。”
隔着一道鐵欄杆,牆角里的茉莉花在陽光下靜靜的開放,一如林辰十歲的那個早上,他看見有個天使站在不遠的地方,他以爲自己出現了幻覺,甚至揉了揉眼,等到他再次睜開眼時,他就已經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