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 當蘇筱筱已經嫁作人婦,並且有了兩個孩子,一兒一女。
某一天的下午, 一束暖洋洋的陽光照在客廳地毯上, 有細小的浮塵在陽光裡跳躍, 兩個孩子從外面跑進來, 打鬧間, 小男孩看見客廳角落那架黑亮的鋼琴上有一幀相片,相片裡的女子戴着學士帽,帽沿上的流蘇被風吹得飄起來, 女子笑容燦爛。
小男孩把相片舉給廚房裡的媽媽看:“媽媽,這是你麼?”
蘇筱筱看着相片, 莞爾一笑, 原來時光已經過去這麼久了。
“筱筱, 想什麼呢?想得這麼開心。”
“哦。”蘇筱筱往沙發裡靠了靠,笑着把手中的相片遞給丁婉韻, “媽媽,我在想等到我孩子看見這張相片時,他們也許都想不到我還曾經這麼風華正茂過。”
丁婉韻坐在蘇筱筱身邊,接過相片,看了很久, 微笑說:“嗯, 筱筱長得比我年輕的時候要好看。”
蘇筱筱趴在丁婉韻的肩頭:“媽, 你不記得啦?你跟我一起拍畢業照的時候, 大家都在贊你美呢。”
丁婉韻呵呵的笑:“到我這個年紀, 美不美都看得淡了。想當初,眼角長第一道細紋的時候, 急的恨不能把鏡子砸碎,現在,每天看着鏡子裡滿臉皺紋都習以爲常了。”
“誰說的,媽媽這麼年輕。”
丁婉韻拍拍蘇筱筱放在自己肩頭的手:“我女兒都大學畢業了,我早都不年輕了。”
“媽媽...”
“筱筱。”丁婉韻轉頭看着蘇筱筱,“畢業了,有什麼打算呢?還要接着念下去或者找工作?”
“媽,”蘇筱筱皺皺鼻子,“可惜,我沒有找到合適的人,不然還有第三條路,嫁人。”
丁婉韻笑起來:“媽媽還想把你多留在身邊幾年呢。”說完,看着手中的相片嘆氣:“不知道是哪個有福氣的傻小子能娶到筱筱。”
蘇筱筱怔了怔,低下頭,說:“媽媽,我想去S市工作。”
丁婉韻看着蘇筱筱,一言不發,蘇筱筱擡起頭,低聲叫了句:“媽媽。”
丁婉韻把相片放在茶几上,又嘆氣道:“筱筱,何苦呢?”
蘇筱筱顫了顫:“媽媽,我不是爲了誰纔去S市的,我只是覺得很喜歡那裡。”
“筱筱,你騙得了別人,可是騙得了你自己麼?”
“媽,我覺得待在S市我很安心,我從來沒有想過我們還能...再次走到一起。”
丁婉韻眼光裡有悲憫:“筱筱,不要做傻事,既然知道不可能,就不要隨着性子任意妄爲。”
“媽,我不喜歡香港,這裡的記憶對我而言都是灰暗的,我真的不喜歡。”
“那跟我去美國。”
蘇筱筱靠進丁婉韻懷裡:“媽媽,我是不是很沒出息,我不想離他太遠,香港已是我能承受的極限了,再遠,我受不了。”
“筱筱。”丁婉韻把蘇筱筱的長髮撥在耳後,說得是江南一帶的方言,“女兒家在感情上總是要吃虧,吃虧就吃虧在心太實。”
蘇筱筱坐起來看着丁婉韻,丁婉韻笑了笑:“我和你爸爸離婚時,你外婆跟我說的。”
“可是,”丁婉韻目光嚴肅起來,“筱筱,我不希望你吃虧,有些虧吃了就是一輩子的傷。”
“媽媽。”蘇筱筱小聲分辯,“是我做錯事傷了致遠哥哥。”
“難道這些年因爲當初你傷了他,你就比他好過?你們兩個啊,是兩敗俱傷。”
“但是最初做錯事的人是我,都是我把一切毀了。”
“筱筱,那你回S市是爲了什麼?懷念?贖罪?”
“媽媽。”蘇筱筱像做錯事的孩子,臉上滿是驚懼和茫然。
丁婉韻心一下子就軟下來,她和緩了口氣:“筱筱,媽媽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不管你到底爲了什麼去S市,媽媽都希望你能放下心理包袱,贖罪並不等同於幸福,而媽媽希望你能幸福。”
蘇筱筱沒說話,目光忽閃忽閃的,丁婉韻站起身:“好了,媽媽爲你去安排一下,筱筱,你打算什麼時候去?”
“媽?”蘇筱筱驚訝的睜大眼。
“我的女兒我還不知道麼?算了,攔是攔不住的。我讓人去準備好,等筱筱去了S市就能好好生活。”
蘇筱筱也站起來,拖着丁婉韻的手:“不用,別人都是一個人去租房子什麼的,我也可以的。”
“筱筱,”丁婉韻說,“媽媽不能給你所有的幸福,在物質上能多給你一點保障,我也安心些不是?”
蘇筱筱整理行李,把要帶的書往包裡放,利嘉雅在一旁幫忙:“小姐,你真的要回大陸啦?”
蘇筱筱拿起一本普呂多姆的詩集,想了想,塞進包裡:“是啊,我要回去找工作。”
“香港多好啊,小姐,你一個人在那邊真讓人不放心啊。”
蘇筱筱朝利嘉雅笑了笑:“我就在那邊長大的,我不習慣這裡。”
利嘉雅皺着棕黑色的眉:“小姐啊,你去了S市也要請人照顧你,不然多不方便。”
蘇筱筱伸手把利嘉雅的眉毛撐開:“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工作,哪裡有錢去請人?”
“可是,小姐,你連飯都不會做。”
“好啦。”蘇筱筱一臉憧憬,“我已經讓媽媽去幫我找個小房子,然後我一個人在這個小房子裡生活,學習做飯,學習照顧自己。這個,是我一直以來的夢想啊。”
利嘉雅又皺了皺眉,欲言又止。
蘇筱筱從書櫃裡拿出那本紅色的泰戈爾詩集,打開一條小縫,又合上,塞進包裡。
“小姐,你再裝就要把整個書櫃都裝進去了,搭飛機會超重的。”
“哦,”蘇筱筱從包裡丟出幾本書,“是哦,太多了。”
利嘉雅把普呂多姆詩集和泰戈爾詩集一併拿出來:“這些到了那邊再買好了。”
蘇筱筱把泰戈爾詩集從利嘉雅手裡抽出來:“這本要帶。”
她把書翻開,裡面有一片薄薄的梧桐樹葉:“看,這本是獨一無二的,哪裡也買不到。”
蘇筱筱輕輕把梧桐樹葉夾好,合上書,對利嘉雅笑笑:“什麼都能不帶,這本書一定得帶。”
臨行前一晚,蘇筱筱站在臥室裡,風把窗簾高高的掀起,臥室更顯得比平日裡空曠。幾大件行李豎在角落裡,她提了提最上面的一件,很沉。
這就是她要面對的新生活,帶着沉沉的過往,可她必須走下去,懷念也好,贖罪也罷,她都得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