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自聰所說,裴氏無道的八大罪狀,其實這些事情,我在宮裡的時候都一直看着的,現在,不妨我跟大家說一說。”
“……”
“這第一條罪狀,囚父;第二條罪狀,禁母。”說到這裡,我用眼角看了顏自聰一眼,冷冷的笑道:“當年,的確是有這個說法,不過自聰堂弟啊,你深居西川,連外面發生了那麼大的事,都不知道嗎?”
他一愣:“什麼?”
“就在幾個月前,昏迷多年的太上皇已經病癒清醒,而且在他清醒之後,就立刻平息了朝廷的混亂,並且在皇帝病重的期間攝政,輔佐皇太子;而後,他不顧自己年邁體弱,離開皇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前去山西安撫晉侯公孫述,爲皇帝弭平叛亂。”
“……”
“要說第二條罪狀,那自然就是關於皇太后的,大概這也是你根本沒關心過的,不過我要說的是,皇太后過世的時候,我就在她的身邊。你想不想知道,這位被你說成遭到囚禁的皇太后,是因何而死?”
“……”
顏自聰鐵青着臉,沒有接話。
我也並不期望他會跳進這個坑裡來,只淡淡的笑了一下,說道:“她是在拒馬河谷,面對叛賊的逼迫,一心要保護皇帝,所以自盡而亡。”
“……”
“我且不說他們長居深宮的真相是什麼,單單說他們兩的舉動,如果皇帝真的囚禁了他們,他們會以自己的性命,來保護他嗎?”
“……”
顏自聰被我問得啞口無言,而旁邊的薛芊已經按捺不住的要開口,我卻急忙打斷了她的話,朗聲說道:“如果一定要問真相,我也可以告訴你們真相。多年來太上皇之所以遜位別宮,深居不出,是因爲他被人下了毒,昏迷不醒,只能依靠術士行禳星續命之法來延續他的生命。要說他被誰下了毒——”
我一口氣說到這裡,突然頓住了。
周圍的人一聽到這裡,也全都屏住了呼吸。
這一刻,頭頂的陽光似乎更加熾烈了,我感覺到那種火辣辣的溫度不僅照在皮膚上,似乎也融入了身體裡,讓我微微的有些顫慄。
裴冀到底是被誰下了毒?
這些年來,我不是沒有想過,只是——
我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件事一直撲朔迷離,也因爲時長日久,難以求證。”
薛芊立刻說道:“那你怎麼不說,你是有意隱瞞?”
“隱瞞?我替誰隱瞞?”
“還用問嗎?你那個時候在誰身邊待着,你現在在爲誰說話,自然就是替誰隱瞞了。”
看到她理直氣壯的樣子,我忍不住在心底裡深深的嘆了口氣,然後說道:“那個時候我的確在他身邊,但事實,並不是你們想的那樣。”
薛芊冷笑了一聲:“那是哪樣?”
“太上皇中毒昏迷,時間是在十三年前,那個時候,當今皇帝還只是一個皇子,”我看着她,淡淡的說道:“而我,當時是陪着他一起下揚州調查一個案子。他離開京城的時候,太上皇安然無恙,當我們在揚州賑濟災民的時候,纔得到了太上皇病重的消息;他原本應該儘快趕回京城,但因爲揚州突發瘟疫,禍及百姓,所以他沒有立刻啓程回京,而是留在了揚州,一直到疫情被控制之後,才帶着我一起返回京城。”
“……”
“等到我們返回京城,入宮之後,才知道,太上皇病倒的原因,是因爲被人下了毒。”
“……”
“這,就是當年的事實。”
“……”
“他一直遠在揚州,根本不可能給深居深宮的太上皇下毒。”
“……”
“要說,到底是誰給太上皇下毒,讓他這些年來昏迷不醒,我只能肯定,是當時還在宮裡,能隨時侍奉在太上皇身邊的人,但到底是誰——”
說到這裡的時候,我頓了一下。
所有的人也全都屏住呼吸看着我,整個場院裡安靜得一點聲息都沒有。
我沉默着,其實話已經到了嘴邊,卻彷彿被什麼東西突出來,哽在了喉嚨口,那種感覺難受極了,我的手裡明明握着可以置人於死地的尖刀,可刀柄上卻滿是荊棘——未傷人,先傷己。
旁邊有人一直等待着我的答案,卻見我喉嚨發梗,久久的說不出話來,便催促道:“到底是誰?”
“大小姐……?”
“堂姐?”
……
我擡起頭來看了看他們,雖然目光一直沒有看向人羣中的那個人,可我卻彷彿能感覺到,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我的身上,一刻都沒有離開過。
那個感覺,更讓我覺得,彷彿有一塊巨石壓在心頭。
我在內心裡掙扎了很久,終於說道:“到底是誰——我當時不知道,現在也沒有查出來,也許事實真相,已經被時間掩埋了,但我想每個人的心裡,都會有自己的一個定論。”
“……”
“我說出我看到的事實,而事實就是——當今皇帝,並沒有加害過他的父親。”
又接着說道:“而太后,皇帝登基之後她一直在臨水佛塔潛心修佛,有好幾次她想要出家剃度,都被皇帝阻止了,但那不是囚禁,而是希望她留在皇城裡。”
“……”
“皇帝說過一句話,就算太上皇一直昏迷不醒,就算太后一直在臨水佛塔唸佛,但只要他們都在皇城裡,那裡就還是一個家。”
我說到這裡,就看見周圍那些圍觀的村民都不由得紛紛動容,低聲議論起來。
這一下,薛芊是再也按捺不住了,她立刻說道:“這些事都是他們裴氏的家務事,我們沒必要知道。但他治下,中原連年災亂,百姓民不聊生,甚至各地公侯貴胄都起兵反他,難道不是事實嗎?”
一聽到她這樣說,我的臉上還沒什麼表情,但心裡着實長鬆了一口氣。
這一回,是她自己幫了我。
其實在說完了“囚父”、“禁母”這兩項罪名之後,我就有些心虛了,我的確是跟在裴元灝身邊,見證了他太多的事,雖然前兩項罪名是以訛傳訛,我可以替他辯駁,但那之後的“逼兄”、“殺弟”,卻是實實在在的罪行,我甚至是親眼看到了裴元琛被燒死在青梅別院,哪怕真的有舌燦蓮花的本事,我也不可能爲了裴元灝去歪曲事實。
幸好,薛芊自己沉不住氣,把裴家的“家務事”給摒除了。
我立刻說道:“那好,我們就不說他們裴家的家務事。”
一聽這話,我明顯的看到一旁的裴元修眉頭沉沉的擰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