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離珠和南宮錦宏這對父女,昨天明明是恩賜的團聚,卻似乎相談不甚歡,這樣看來,應該是產生了什麼分歧,而不歡和分歧中,還提到了我?
他們不應該是一門心思的對付我?爲什麼會產生分歧?
看着我的緊鎖着眉頭,眉心擰成了一個川字,小福子一直站在旁邊靜靜的,這個時候也像是有些不解的:“大人?”
“……”
“這樣,不好嗎?”
“……”
我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回答他。
南宮父女在我看來,是我的對頭,他們如果有什麼分歧,自然是對我有利的,可不知道爲什麼,自從上次出宮之前在馬車邊見到南宮錦宏,聽到他說的那些話,和後來我跟裴元灝在馬車內遇襲,以及這些日子南宮離珠絲毫沒有動靜的種種跡象,總是讓我覺得有一種莫名的不安感。
彷彿,自己是一隻溫水煮着的青蛙。
不知道什麼時候,周圍看似平和的環境會沸騰,會熾熱,會如火焰一般將我吞沒。
可是這一切,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只勉強笑了一下:“也沒什麼。小福子,你辛苦了。”
“大人言重了。”
說完,他朝我行了個禮,便要退出去,剛剛走到門口,我看到他的腳步滯了一下,原來是水秀迎頭從外面走了進來。
兩個人一見面,小福子還沒說什麼,水秀的臉色卻僵了一下,立刻用鼻子哼了一聲,彷彿沒看見眼前這個人一樣,大步流星的與他擦肩而過。走進屋裡,大聲的道:“大人,我回來啦。”
我看着這兩個年輕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勸什麼好。
於是只能敷衍道:“哦,你去哪兒了?嬤嬤剛剛到處找你——”
“剛剛我找杜炎去了!”
小福子原本低着頭都要走了,一聽到這句話,腳步又停了下來,卻沒有回頭,有些僵硬的站在門口。
我也愣住了:“啊?”
水秀也不管我問不問,大聲說道:“大人,難怪我前陣子一直找不到他,原來皇上派他們出宮有任務,今天他一回來,就來見我啦。”
“……”
我下意識的看向門口,小福子原本就不高大的背影微微佝僂下去。
“我原本是想把東西還給他的,不過這一回,我倒想通了。”
“想通?你想通什麼了?”
水秀用眼角看了門口一眼,大聲道:“他送我的,我拿着就是了,管別人那麼多做什麼。”
“水秀……”
我皺緊了眉頭,正要說什麼,就看到小福子頭也不回的走了。
這個時候,我也有些無奈的:“水秀,你怎麼能——當着小福子的面,這麼說。”
這丫頭還有些餘怒未消的,回頭看了那很快便消失在大門口的背影,咬了咬下脣:“不是大人跟我說,我跟他,是不行的嗎。”
“話是沒錯,可你也不該這樣做。”
“……”水秀有些賭氣的偏過臉,不說話。
我還是耐心的道:“水秀,你跟小福子就算不行,也不要成爲仇人啊。”
水秀咬着牙道:“反正,他要是這樣對我,我就跟他當仇人。”
“你——”
也許在我眼中,水秀一直是那個衝動又愛玩,每天咋咋呼呼的丫頭,我甚至只把她看成孩子,直到杜炎送她那條鏈子,讓我恍然大悟過來,她不是孩子,她也是個可以去愛,並且接受別人的感情的女孩子。
這宮中的人,守着四周高聳而無法翻越的圍牆,都太寂寞了,宮女和太監私下也會有對食,這兩個孩子,我相信他們並沒有什麼逾矩的行爲,可是心呢?
這麼多年,連我們被困冷宮,小福子都不離不棄,也許他是個比正常男人,甚至位高權重者,更好的伴侶。
可是,這樣對水秀,真的好嗎?
看着她蒼白而倔強的面孔,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正好這個時候吳嬤嬤已經端着熱湯走了進來,一看到水秀就變了臉,我擔心她要罵人,便急忙找話道:“對了,你剛剛說杜炎他們出宮有任務,是做什麼啊?”
水秀似乎也並不想多提那個人,冷着臉道:“那個人,問他也沒幾句話。”
“哦……”
“不過聽說,像是去了南方一趟。”
“哦?”我的精神一凜:“皇上派他們南下?”
看見我這樣,水秀才有些正經了起來,似乎意識到了什麼,道:“大人——”
我急忙道:“有沒有說,去了哪裡?”
“聽說,是揚州那邊。”
“做什麼?”
“聽說,是想渡江。”
“渡江?”
我好像感覺到了什麼——渡江。早在我們還在拒馬河谷的時候,南方的違逆勢力就已經在長江南岸修築了水軍營寨,顯然就已經是在爲將來開戰做準備,裴元灝斷了他們的兵道,現在怎麼會突然派人南下,還要渡江?
水秀這個時候似乎才意識到了什麼,一邊費力的回憶着,一邊喃喃道:“我好像……好像隱約聽到他們在說,要渡江去,找什麼人——啊!”
她突然反應過來:“大人!”
我坐在那裡,沒有開口,只是放在桌上的手不受控制的一顫,將吳嬤嬤剛剛放到手邊的那碗熱湯打翻了。
屋子裡發出哐啷一聲,聲音不大,卻有些驚人。
吳嬤嬤和水秀都驚了一下,急忙上來收拾,我的手沒來得及縮回去,被熱滾滾的湯潑到手背上,立刻燙得發紅,水秀忙捧起我的手,扯着我走到木架邊浸泡在盆子裡的涼水中,問道:“大人,沒事吧?痛不痛?”
我好像完全沒有知覺,只默默的站着。
吳嬤嬤快手快腳的收拾好那邊,纔過來一看,我的手背上已經燙出了一溜水泡,大片肌膚紅腫起來,她左右看看也找不到趁手的工具,便帶着我去了他們的房間,從針線盒裡拿出一支針來過了火,小心的挑開放了水,用紗布小心的幫我包紮起來。
他們做這一切,我卻好像都沒有反應,只有胸口那個地方,突突的跳着,好像要迸裂開來一般。
南下,渡江,找人……
離兒……
離兒!
她現在,在江南,在長江南岸,那聲勢浩大的水軍營寨的背後,那煙波浩渺的長江的另一頭!
難怪這些日子,水秀說找不到杜炎;難怪這些日子,裴元灝一直沒有再來找過我,原來……
離兒,他上次跟我說有了離兒的線索,這一回就是要去找她了!
想到這裡,我擡起頭來看着水秀,自以爲自己還算冷靜,可一開口才發現,聲音早已經顫抖得不成樣子:“那,他說他們找到了嗎?”
水秀愣了一下,結結巴巴的道:“他,他沒說。”
“……”
“我……我也沒想那麼多,我——我本來,跟他,也沒什麼話說的……”
“……”
“大人,是我不好……”
“沒事。”
這一回,還是我自己先冷靜了下來。
杜炎本來就寡言少語,裴元灝連派他們南下的消息都沒有透露出來,自然這件事也不打算讓別人知道,就算水秀真的追問,他肯定也不會多說;但如果真的找到了的話,這個消息就不該是水秀不經意的跟我提起了。
想到這裡,剛剛有些發熱的腦袋也涼了下來。
吳嬤嬤雖然始終沒有說什麼,但也早就知道箇中緣由了,看着我有些黯然的臉色,她輕輕道:“大人還是先回去休息吧。奴婢再給大人帶一碗熱湯過來。”
我這個時候早已經沒有了胃口,可她這麼說了,我也只能被他們扶着走了回去。剛剛一進房門,就感覺到屋子裡的氣氛不大對。
還是水秀眼尖,一下子看到裡面,頓時嚇得跪了下來:“皇上!”
我心裡一震,一擡頭就看見裴元灝正靠坐在牀邊。
屋子裡沒有點燈,晦暗的光線下他的臉色不怎麼好看,沉沉的倦怠神情幾乎要蔓延到冰冷的空氣裡,他擡起頭來看了我們一眼,只一揮手:“都下去。”
他們倆對視了一眼,都乖乖的退了出去,吳嬤嬤也把門掩上了。
平時,我是最不喜歡跟他單獨相處在一個房間裡,但今天不同,始終跳躍的心幾乎在這一刻要蹦出胸口,我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幾乎想要邁步走過去的時候,就看見他擡起手來朝我招了一下:“過來。”
我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面前。
只是一走近,就能感覺到他身上那種沉沉的氣息,讓我的呼吸都緊繃了起來,他坐在牀邊,兩隻手撐在膝蓋上,擡起頭來看着我:“朕這些天沒來看你,辛苦你了。”
辛苦……我了。
這句話聽得我心裡顫了一下。
我不知道他指的辛苦是什麼,這個時候也無力去想,我的一身一心,只有一個人。
想到這裡,我終於開口道:“皇上,離兒……”
話沒說完,他的手伸過來,握住了我的雙手。
我下意識的想要抽出手來,可才一動,就感覺手被他用力的握緊了,輕輕的拉到胸前,他低下頭,將下巴擱在了我的手上。
那種沉沉的感覺,從肌膚上,蔓延到了心裡。
他在我的手中慢慢的擡起頭來,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幾乎要看到我的心裡去:“朕會再想辦法。”
“……”
再想辦法。
再想什麼辦法?
剛剛水秀說,杜炎他們是想渡江,也就是說,實際上並沒有能過去。
也許,正是因爲叛逆勢力在江面上構築的水軍營寨已經起了作用,連這樣精英人馬都不能去,那別的,就已經不做他想了。
除非——
我的心裡突然一顫,帶着一絲驚惶的神情看向了裴元灝——
除非——真的打起來。
除非,朝廷真的對南方用兵;除非,戰勝南方的違逆勢力;除非,將江南六省全部收回,才能再找回離兒嗎?
想到這裡,我微微有些顫抖,慢慢的蹲下身看着他:“皇上,想要用兵嗎?”
他沒有說話。
但,這樣近的距離,我立刻看到晦暗的光線下,他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犀利的,如針尖一般的光。
我知道他並不是一個會隱忍的人,只是前些日子被江南的民變弄得有些狼狽,可這並不是他該有的態度,不管對手是誰,有多強,能做什麼,他的目標都只有一個。
就是讓自己,成爲最後一個站立的勝者。
之前他宣佈海禁,割斷南方的兵道,那些都不過是治標之策,真正釜底抽薪的辦法,只有徹底的剷除那些違逆勢力,可如果那樣的話——江南,會陷入一片戰火。
我的離兒,也會陷落在戰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