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輕寒平靜的看了我們一眼,後退了一步,慢慢的側過身去。
我驚惶的睜大眼睛,這纔看到在他的牀上,被子高高的拱起了一個包,旁邊的榻上也搭着一條毯子,大半都落到了地上。
我只覺得呼吸都停住了,就看到那個拱得高高的被子蠕動了一下,慢慢的,一個雞窩似得腦袋從裡面鑽了出來。只見離兒盤腿坐在被窩裡,一隻手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三叔,什麼事啊,好吵哦……”
離兒!她沒事!
我頓時心裡落下了一塊大石頭,急忙走過去一把抱着她:“離兒!”
她還沒睡醒,突然被我抱在懷裡,有些不知所以的,愣了半天才輕輕道:“娘,怎麼了啊?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我幾乎謝天謝地的在心裡默唸着,低頭看着她睡得紅撲撲的小臉,只覺得剛剛的驚惶在一瞬間都一掃而空了,於是露出了笑容:“沒事,娘就是過來看看你。睡得好嗎?”
“唔……”她迷迷糊糊的想了想:“睡着了,三叔剛剛給我講的故事都沒聽完。”
“什麼故事啊?”
“……忘了。”
我忍不住笑了笑,再回頭的時候,看到兩個男人都站在門口看着我們,兩個人都是一身白衣,都是長髮披肩,只是裴元修笑容溫和,而劉輕寒的臉上卻似乎是因爲那張面具的關係,直到現在還有些發冷。
他又看了我們一眼,轉身走了出去。
離兒這個時候纔像是反應過來什麼,對我道:“娘,出什麼事了嗎?”
“沒事。”我輕輕的撫摸着她的頭髮:“你繼續睡,娘在這裡守着你。”
“那三叔呢?”
“他一會兒就回來。”
她眨巴眨巴眼睛,像是還有些疑惑,但也真的是困了,“嗯”了一聲又縮回了被窩裡,我小心的給她蓋好被子,給裴元修遞了個眼色,他點點頭便退出去將門也關上,屋子裡又靜了下來,只能聽到外面傳來的一些小小聲的說話的聲音,倒也打擾不了這丫頭,不一會兒她就平靜的入睡了。
我一直守着她,雖然剛剛是虛驚一場,但一想到萬一有什麼危險靠近,萬一傷害到了她,那種感覺還是讓我心跳難平。
過了很久,客棧裡還是一片平靜,確定那些賊人應該不會去而復返,總算是小小的鬆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從榻上下來。剛站起身,就看到那條一半都落在地上的毯子,俯身拾起來重新搭回去,這才走到門口。一推開門,就看到的門外兩個侍從,一見我出來,都小心翼翼的朝我行禮:“夫人。”
我低聲道:“護好離小姐。”
“是。”
這個時候客棧各處的燈火都已經點燃,將這裡照得通明,也清楚的看到樓下大堂裡的情景,簡直是慘不忍睹,桌翻椅倒,一地的碗碟花瓶碎片。已經有幾個人追出去了,劉輕寒和裴元修都站在一邊,看着窗戶上被砸出的那個大洞。
我下了樓,看到大堂裡的一片狼藉,慢慢的走了過去。
裴元修回頭看到我,道:“離兒怎麼樣了?”
“睡了,她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嗯,不用擔心。”
他點點頭,伸手握着我的手將我拉了過去,我身上的衣服勉強還算整潔,只是這樣半夜起身,又受了剛剛那樣的驚嚇,手腳都是冰涼的,倒是他的掌心很暖,也讓我沒那麼發寒。
劉輕寒一直看着窗戶上的大洞出神,直到我走到裴元修身邊了他纔像是反應過來,回頭看了我一眼。
這一眼,稍微有些長。
可是,還不等我有任何反應,他又掉過頭去,繼續看着牆上的大窟窿。
月光透了進來,照在他臉上那半張面具上,閃着淡淡的清冷的寒光,幾乎和他涼薄的目光融爲一體。我不解他爲何前後的態度變化如此之大,還正疑惑着,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心裡咯噔一聲。
剛剛,我叫他——輕寒!
因爲擔心離兒,我失口直呼了他的名字。
他失憶後,和我的關係一直起伏不定,有過惡劣,也有過緩和,那一點疏離卻是自始至終都存在於我們之間的,讓他也相信我和他並沒有再深入一步的關係,但剛剛情急之下的呼喚……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懷疑什麼。
一時間,我原本稍微放鬆一點的心又一次揪了起來。
這時,裴元修也走了過去,探頭往窗外看了看,外面是一片寂靜,漆黑的街道幾乎看不清有什麼東西,安靜得只剩下了風聲。裴元修一邊看,一邊像是漫不經心的道:“剛剛外面那麼大的聲音,劉大人沒聽到嗎?”
“聽到了。”
“那劉大人怎麼一直沒動靜,直到我們來叫門了纔開門?”
“離兒在我身邊,本府擔心開門反倒引賊人過來,所以沒動。”說着,他看了我一眼,也轉過頭去看向那個窟窿,道:“離兒沒嚇着吧。”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問我,輕咳了一聲:“沒事。她睡得沉。”
“哦。”
接下來的時間都沒有人再說話,客棧裡安靜了下來,只間或從外面傳來幾聲犬吠,越發顯得這個夜晚突如其來的靜謐中,那幾分異樣的氣息。
不一會兒,追緝的人都回來了。
聞鳳析一直守在大堂裡,那些人一回來就去他那裡回報,聽他們低低的說了好一會兒,他才轉身朝我們走過來。
劉輕寒道:“怎麼回事?”
“有人深夜潛入客棧,被我們的人撞上了。”
“什麼人?有多少人?”
“進來的只有一個,但看起來外面還有接應,不過不知道是哪一方的。”
“抓住了嗎?”
聞鳳析搖了搖頭。
劉輕寒的眉毛蹙了起來,眉心褶成了一個川字。
聞鳳析轉而看向我們,道:“今天跟裴公子過來的人,應該大部分是顏家的人吧?”
裴元修點點頭:“嗯。”
這之後,我們四個人都沉默了下來。
不可能是江南的人,畢竟我和裴元修、離兒都在這間客棧;劉輕寒和聞鳳析自然也不可能,因爲撞上賊人的就是他們的人;如果說是西川的人動手,他們自己的人也已經跟着裴元修過來了,更何況明天就要入成都,可謂生殺予奪都在一念之間,沒有必要大半夜來鬼鬼祟祟的搞這些。
也就是說,除了我們,除了劉輕寒,除了西川,還有第四路人馬?
他們偷偷潛進這家客棧,被我們的人撞上,然後又匆匆的逃走了。
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爲什麼要潛入我們所住的客棧,是爲了什麼人,還是爲了什麼事?
裴元修回頭看着大堂裡的一地狼藉,還有那些已經嚴正以待的護衛,突然想起什麼似得,道:“剛剛是聞將軍的人跟賊人交手?”
“是的。”
“有人受傷嗎?”
聞鳳析微一蹙眉:“沒有。”
我們幾個人對視了一眼,聞鳳析已經轉身對那幾個侍衛道:“你們跟賊人動手的時候,發現他拿了武器嗎?”
那幾個人都搖頭:“沒有。”
也就是說,不是進來行兇的。
難道是進來——
我突然想到了什麼,踩着一地的碎片和木屑走到大堂的中央,朝二樓望去,看到上面的每個房間,除了我和裴元修的,還有聞鳳析的房門敞開着,其他的房門都是關着的。
但有一個房間,門卻是虛掩着。
是我和離兒之前睡的那間房!
我什麼話也沒說,直接往樓上跑去,他們幾個人也跟着我上了樓,一走到那間房門口,我一把推開房門,雖然裡面沒有點燈,但藉着走廊上的燈光,我還是一眼就看到,屋子裡曾經有人進來過,之前我和離兒離開這裡去找劉輕寒的時候,我順手將被子疊了一下,可現在,被子已經散亂在了地上。
他們是衝着離兒來的?!
我只覺得冷汗一身冷汗。
如果說之前離兒的出走只是一場虛驚,那這一次就不是了。
有賊人進入客棧,進入了離兒的房間,被聞鳳析的人撞上了,還動了手。
甚至,那些人在客棧外還有接應,這必然不是普通的賊人,而是早有預謀。
雖然現在離兒沒事,可意識到有人一定覬覦着她,那種感覺還是讓我有些兩腳發軟的後退了一步,立刻被站在身後的裴元修扶住,我回過頭去看着他,他看了看這間屋子,沒多說什麼,只輕撫着我的胳膊:“別擔心。”
“離兒……”
“你和離兒先睡,我們再處理一些事情。”
“……”
劉輕寒和聞鳳析站在他身後,也將屋子裡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兩個人都沒再說什麼了,我走到劉輕寒的面前,輕輕道:“劉大人,我還是把離兒帶回去吧。”
他點點頭。
我跟着他走到了他的屋子裡,對於外面的緊張氣氛,離兒絲毫不知,在牀上大大咧咧的睡得口水直流,看到她這個樣子,劉輕寒一直沉凝的臉上也露出了淡淡的笑影,走到牀邊,他看了一眼臥榻,便彎下腰去將離兒整個連着被子一起抱了起來。
臃腫的一大團,離兒窩在被子裡,像只乖巧的小貓咪,膩膩呼呼的喊了一聲:“三叔……”
劉輕寒笑了一下,然後擡起頭來,將離兒小心翼翼的遞到我懷裡。
我伸手將女兒接了過來,他又仔細的把拖在下面的被子撩起來,一直將我送到門口,我走了兩步,回頭看時,他已經轉身下樓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