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離珠的話,像是點燃引線的火,接下來沒有一個人說話,但那氣氛卻在每個人的心裡膨脹得,好像炸裂開的前一刻,壓抑得人近乎窒息。
只有念深,站在南宮離珠面前,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周圍,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這個樣子,就像是叢林裡一隻最無害,也最無辜的小白兔,每天只單純的過着自己的生活,溫和得沒有一絲攻擊性,可現在,人人看着他的眼神,卻都透着要吞噬他的兇悍,即將到來的一場腥風血雨,卻也是要以他爲中心的。
我看着南宮離珠眼中的光,心裡也有些微微的發抖。
我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她恨申柔,恨她讓自己失去了做母親的權利,現在的她已經沒有顧忌,只想要報復,用任何手段,用任何人,來報復。
可是,念深,如此單純乾淨的念深,怎麼能成爲她報復的工具呢?
不管用什麼,來引得申家這頭老虎撲下懸崖,但絕對不能是念深啊!
想到這裡,我下意識的看向了首座上的帝后,裴元灝沒說話,只是臉色沉沉的坐在那裡,倒是常晴,微笑着朝念深招招手,念深急忙逃也似的撲進她懷裡,常晴道:“皇兒聽見了麼?麗妃娘娘這是在叮囑你好好用功,別貪玩了。”
“是,兒臣知道了。”
“這才乖。”
常晴柔和的一笑,然後轉頭對裴元灝說道:“皇上,這裡若沒什麼事,臣妾就先帶念深回去了,今天他也還有功課沒做完。”
“嗯。”裴元灝點點頭,說道:“朕剛剛已經下旨,將雲霜晉封爲康嬪,皇后斟酌着辦。”
“這樣啊,那可要恭喜雲嬪了。”
說着,她轉頭朝葉雲霜點了點頭,葉雲霜急忙起身:“臣妾蠢笨,今後要勞煩皇后娘娘多多提點臣妾了。”
“大家姐妹,不必如此。”
說完,常晴便起身朝裴元灝告了個罪,轉身帶着念深和我就要往外走。
她這算是打了一個太極,將南宮離珠最尖的針扎進了棉花裡,我低頭朝屋子裡的妃嬪娘娘們行了個禮,便牽着小念深的手跟在常晴的身後。
可就在我們剛剛要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申柔的聲音——
“皇上,說到集賢殿的那位大學士傅八岱,臣妾倒聽見了一些關於他的風傳,說他曾經和西蜀顏家過從甚密,那顏家一直和朝廷作對,皇上讓這樣的人來做大皇子的老師——”
裴元灝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淡淡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申柔立刻微笑道:“這倒也是,皇上的胸襟豈是我等能比的。”
“……”
“不過,這顏家的事,皇上還是要小心啊。”
我的心跳了一下,回過頭去,只見她像是不經意的看了我一眼,然後轉向裴元灝,說道:“臣妾手上有一樣東西,一直讓臣妾百思不得其解,正好今天呈給皇上。”
“哦?是什麼?”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口,原本要邁出去的腳步像是灌滿了鉛,一步也走不動了,常晴似乎也感覺到了什麼,也沒有再走,而是站在門口,就看見申柔慢慢的從荷包裡拿出了一樣東西,起身恭恭敬敬的奉給了裴元灝。
是——那個名牌!
她竟然,把這個名牌拿出來了!
一時間我的腦子裡嗡了一聲,亂成了一團——不是沒有這個警惕,我的這個命門還在她手裡,雖然我知道,對於我的身份,早在楊雲暉在揚州說那些話之後,裴元灝就已經懷疑了,可懷疑是一回事,證實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而我也一直覺得,只要平衡好南宮離珠和申柔之間的勢力,她就不會輕易的把這個名牌拿出來;可是,現在的情況已經比之前設想的複雜多了。傅八岱入宮,已經是給申家一個迎頭重擊,而現在傅八岱在集賢典以自己的影響召集了那一批年輕的官員,更是在朝堂上跟申恭矣他們對上了。與前朝,我跟傅八岱、劉輕寒的關係昭然若揭,與後宮,我跟申柔素有舊怨,加上我之前謀害南宮離珠的手段,這必然讓申柔感覺到了危險,起了要除掉我的心思。南宮離珠的突然發難,更是讓申柔面臨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脅,說什麼皇帝的恩寵,朝政的傾斜,其實,儲君之位纔是這些人最後盯着的東西!
現在,她的舉動已經很明顯了。
南宮離珠挑起了這場火,申柔應戰了!她要對付念深,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念深身邊的我!
一時間,我幾乎窒息。
眼睜睜的看着裴元灝慢慢的從申柔手中拿過那個名牌,只看了一眼,眼中就閃過了一道精光,然後慢慢的念道:“顏——輕——盈——”
“……”
“輕……盈……”
他擡起眼皮,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咚咚的跳着,幾乎要蹦出胸口,但臉上還是沒有什麼表情,倒是常晴走了回來:“這又是什麼?”
“這東西,說起來話就長了。”
申柔的臉上透出了陰冷的笑意,說道:“皇后娘娘還記得,當年那個犯上忤逆的女官柳凝煙吧。她被皇上除以杖斃之刑,臨死前,臣妾無意中去看了她一眼,她就交了這個東西給臣妾。”
“哦?”
常晴眉間微蹙,慢慢的走了過去,看了那名牌一眼,說道:“那又如何?”
申柔笑道:“臣妾也覺得稀奇,就讓人去查了當年的文檔,才知道,這個叫顏輕盈的,是當初西川與朝廷作戰失敗之後,進貢的宮女。可是,她卻沒能真的入宮,在半路上就失蹤了,詳刑寺最後的記錄,這個宮女應該是在半路,被人謀財害命,殺害了。”
“那,詳刑寺可有查出,何人是兇手?”
“這個倒沒有,”申柔微笑着,說道:“不過,柳凝煙臨死前把這個名牌交給臣妾,臣妾心中有些疑惑,就花了些時間問她。臣妾說一句,若對,她就點頭,若錯,她就搖頭,結果讓臣妾給問出了一件事來。”
“什麼事?”
“她告訴——”她說着,眼波如水一般從我身上蕩過:“嶽青嬰,殺過人。”
她這話一出口,屋子裡的人全都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個個驚恐的看着我,就連一直牽着我指尖的念深,也驚訝的睜大了眼睛,惶恐不定的看着我。
這個時候,我反倒冷靜了下來,平靜的站在屋子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注視,卻在這個時候,看見一直坐在人羣中的葉雲霜一臉複雜的神情看着我,又看向了那塊名牌。
“青嬰,”這時,裴元灝開口了:“對貴妃娘娘的話,你可有解釋?”
我輕輕的吸了一口氣,淡淡笑道:“貴妃娘娘對微臣有些誤會,微臣並沒有殺過人。”
“誤會?”她冷笑了一聲:“難道柳凝煙臨死前,還會誣陷你?”
我反問:“爲何不會?娘娘也不會忘記,五年前柳凝煙被皇上下旨杖斃,是因爲微臣當時揭發了她害人的陰謀,她臨死前反咬微臣一口,是爲了報復微臣。”
“是麼?”
“是的。”
我平靜的微笑,彷彿鏡湖沒有一絲波動,申柔看了我一會兒,眼神也陰沉了下來,轉頭對着裴元灝說道:“皇上,話雖這麼說,但到底事出有因,蒼蠅也不抱無縫的蛋,若這件事真如柳凝煙說的,那這樣的人留在大皇子身邊,可險得很哪。”
裴元灝坐在那裡,指尖撥弄着那個小小的名牌,許久都沒有說話,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全都安靜的看着他。
過了好一會兒,裴元灝才慢慢的擡起頭,卻是對常晴道:“皇后如何看?”
常晴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剛剛聽到申柔嘴裡說出我殺過人的話,她也是一臉震驚,但現在卻平靜了下來,思慮了一番之後,道:“臣妾認爲,嶽青嬰不是這樣的人。”
“哼,皇后娘娘對嶽青嬰,倒是偏袒得很哪。”
“試玉要燒三日滿,辨才須待七年期。這些年來本宮冷眼旁觀,也瞭解她的心性。”
“那萬一,她一直僞裝得很好呢?”
“……”
常晴躊躇了一下,也被問住了。畢竟現在事情鬧到這個份上,已經不是她說一句“信我”就能擺平的,她轉頭看着我,臉上也露出了隱隱的憂慮,我看着她爲難的樣子,剛想要說什麼,就聽見裴元灝冷冷道:“那貴妃的意思是——”
申柔一聽,急忙說道:“臣妾的意思,這件事就應該從頭徹查,萬不能讓罪者逍遙法外!至於嶽青嬰,她的嫌疑洗清之前,應該關押起來,不能再讓她靠近大皇子一步!”
果然,要把我從念深的身邊調開,這就是她拿出這個名牌的意圖!
若是以前,也許她還會顧忌許幼菱的事,可現在玉雯也已經死了,死無對證,她就更不用怕了。
念深一聽到這話,下意識的抓緊了我的手,祈求似得朝裴元灝直搖頭,常晴立刻上前一步,正要開口說什麼,另一個聲音已經橫插了進來:“臣妾認爲不妥!”
定睛一看,竟然是南宮離珠!
裴元灝一看到她開口,聲音也柔了下來:“珠兒,你有話要說?”
南宮離珠慢慢的站起來,看了我和申柔一眼,然後朝裴元灝笑道:“皇上,貴妃要徹查這個案子,原意是不錯,但也別爲了一件無頭公案就大動干戈。嶽青嬰照顧大皇子這些日子,宮裡上上下下都看着,試問她有哪一點不周道?就爲了罪婦一句妄語,就要將她關押起來,也太傷人的心了。”
這個時候,倒沒想到,是她來幫我說話!
我的心懸到了半空,咚咚跳得胸口也疼,屋子裡除了皇后、貴妃和麗妃,其他的幾個嬪妃全都不敢說話,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明眼人也都看明白了,現在就是個“三英戰呂布”的局面,看誰能扳倒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