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沉默了一會兒,輕輕說道:“想來這些事情都逃不過陛下的眼睛,陛下應該早已知道了。既然早就知道了,都沒有做什麼,那我現在又有什麼可怕的呢?”
“……”
不知爲什麼,這句倒像是取悅了他,他的目光柔和了不少,但還是注視着我不放。
過了一刻,他才說道:“你總算記得了一次,朕說過的話。”
“……”
我擡起頭來看了他一眼。
寢宮裡的空氣還有些清冷,但他的目光卻炙熱的幾乎將周圍的空氣都要點燃一般,我又沉默着低下頭去,
他卻又像是不肯放過,微微的彎下身來望着我,望不到我的眼睛,就望着我的眼睫,問道:“朕說過什麼,你再說一遍。”
“……陛下。”
“朕要你說!”
我輕嘆了一口氣:“不會傷害我。”
“……”
“陛下說,不會傷害我。”
這一次,他的臉上終於浮現出了一點笑容來。
我整個人還有些恍惚,畢竟在知道了自己那樣的身世之後,我要想的,要擔心的實在太多了,可現在卻被糾纏在這件事上,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我擡起頭來看着他,認真的說道:“陛下不會傷害我,那陛下會如何對我呢?”
他的笑容慢慢的收斂了起來。
畢竟這一刻,傷害與不傷害,都只是小事,如何面對我的身份,纔是眼下最重要的事。
他看着我:“現在,你已經什麼都知道了,你打算怎麼做?”
……
看來,我跟他都是一樣的,謹慎得誰也不肯先邁出這一步。
但,總要有人邁出。
我轉頭看了一眼身邊的妙言,她睡得很安穩,大概對於她來說,不管怎麼樣都不會想象得到自己的爹孃在經歷什麼,又經歷過什麼,不管我和裴元灝曾經的遭遇如何,我都希望將來的她能一帆風順,不要再有任何的波折坎坷了。
我輕輕的說道:“我們出去談吧。”
他看了我一眼:“好。”
於是,我站起身來慢慢的走了出去,從內室走到外殿,這條路並不遠,只是層層的帷幔,還有被我伸手撥開的珠簾搖晃着,發出細碎的聲響讓我的每一步都走得那麼沉重,也那麼緩慢。
而他,似乎也並不着急,只是跟在我身後,不過兩三步的距離,我能聽到他的腳步聲,也能聽到他的呼吸,甚至知道,他只要一伸手,就能抓住我。
一邊走過那些層層疊疊的紗幔,我一邊輕輕的說道:“我,已經做了三十多年的顏輕盈了,好壞貴賤,都經歷過,現在,陛下讓我知道了我的身世,可是這個身世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它不會讓我改變自己的心意,只會讓我堅定,要做得更好。“
他的目光專注的望着我:“如何纔算是更好?”
“……”
我沒有立刻回答,也沒有回頭,而是沉默着想了很久,才慢慢的說道:“我的外祖父,並沒有用手中的權力讓老百姓過得更好,反而爲了一己私慾橫徵暴斂,讓老百姓受了很多苦。這樣的苦楚,不能延續下去,也不該延續。”
“……”
“如果有一個人,能改變天下的樣子,能最起碼的,尊重要老百姓活下去的願望——”
我慢慢的回過頭去看着他,鄭重的道:“我會幫他。”
裴元灝的目光一下子變得凝重了起來。
我甚至聽到這一刻他的呼吸都停止了,就這麼深深的看着我,那目光犀利而敏銳,彷彿要一下子看穿我的身體和靈魂,過了很久,才聽到他的聲音微微有些發澀的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嗎?”
我平靜的點了一下頭。
這一刻,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大概,他沒有想到我會先邁出這一步,並且真的對他說這些話,他沒有立刻說話,只是我明顯的聽到了他紊亂的呼吸和停跳,過了許久,我纔看到他的目光微微的閃爍着,帶着一種漫漫不禁的喜色,一下子走到我的面前來。
一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
“輕盈。”
我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但沒有立刻要抽回自己的手,就這麼任他握着。我有些出乎意料的平靜,他也很平靜,只是那隻握着我手的手微微在用力。
他說道:“你知道嗎,任何一個人,不管是誰,跟朕說剛剛的話,朕都不會相信。任何一個人,處在你現在的這個身份,這個位置上,朕也都一定不會輕易的放過。”
“……”
“但是,朕相信你!”
“……”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看着那雙深邃無底的眼睛,沉默了許久,淡淡的笑了笑。
他也笑了笑。
我想,這大概是我和他這麼多年來的心魔吧。
我無法完全的相信他,他也不可能百分之百的相信一個人,更何況這個人是我——西川顏家的大小姐,如今,更是前朝遺孤,鎮國公主的女兒。
可是,他說他相信我。
不算太意外,但也卻是沒想過,他會對我說這些話。
我輕輕的說道:“多謝陛下。”
這時,感覺到手上的觸感更加沉重了一些,他握着我的手更緊了,微微用力卻又極力的控制着,甚至連每一次呼吸都在壓抑,我擡起頭來,對上那雙深黑色的眼睛,他深深的看着我:“朕不是要你道謝。”
“……”
我覺得這一刻自己是有面對一切的勇氣的,可是看着他那種專注的,彷彿要將眼前的人的靈魂都攝住一般的眼神,我還是忍不住抽回了自己的手,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卻被他順勢上前,一把將我扣在了內室與外殿之間的那道門上。
綿軟的紗幔立刻纏上了我的身體,我急忙要將那些隔在眼前的雲霧揮開,卻被他又一次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的扣在了頭頂。
我的呼吸頓時也繃緊了:“陛下!”
“朕不是要你道謝。”他低頭,隔着那一層紗幔看着我,目光明明是銳利如刀的,卻在這一刻顯得有些迷茫,甚至迷濛,開口的時候,聲音也帶着一點夢囈的呢喃。
“朕,是要你。”
說完,他慢慢的低下頭來,隔着那一層薄如蟬翼的紗幔,慢慢的吻上了我的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