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們終於爬上這個山坡的時候,凜冽的風捲着枯草和泥土的腥味呼嘯而來,幾乎要將人又推下去一般,我一個趔趄,險些摔倒,幸好輕寒伸出手一把攬住了我的腰:“小心!”
我晃了晃,終於在他懷裡站穩了。
而一轉頭,看到的就是一大片無邊無際的土地,綠草叢容,綠樹成蔭,遠處的山谷高高聳立,在無邊無際的平原上看起來好像一頭匍匐的臥獅;天高雲朗,燦爛的陽光將之前一切殺伐帶來的戾氣和陰霾都一掃而空,只剩下寬闊無際的大地上,充滿生機的一片新綠。
看到這樣的情景,任何人都忍不住讚歎。
讚歎這個世間,讚歎生命!
我的心中油然生出一陣激動,順勢抱住了輕寒的腰,用力的抱緊:“輕寒,我們上來了!”
“嗯!”
“我們沒事了!”
“嗯!”
陽光照在我的臉上,彷彿也映出了金黃色的,讓人產生無限希望的光芒,輕寒一直看着我,也將我緊緊的抱進了他懷裡。
這個時候,我的眼睛有些發熱,輕寒已經低下頭來看着我,兩個人額頭相貼,鼻尖和脣瓣幾乎沒有距離,微微顫抖着彷彿下一刻就會印上彼此的溫度和味道。
他問道:“怎麼了?”
我搖搖頭,沒說話。
他輕笑了一聲,喃喃道:“你怎麼也變得愛哭了……”
最後幾個字,已經含糊的消失在了風中,已經不知道是他先吻了我,還是我去吻了他,兩個人就這樣站在山坡邊相擁吻着對方。我和他之間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吻,嘴脣火熱相貼輾轉吮吸,只感覺整個人的靈魂都好像都要被吸走了,胸口在劇烈的跳動着,因爲舌尖觸碰糾纏變得滾燙,彷彿下一刻就要炸開。
僅僅,只是一個吻而已。
有這樣一個人,他一笑,你覺得春暖花開,他在你身邊,就幸福綿長,只有這麼一個人,擁有了他,才覺得自己是完整的。
我曾經錯過,現在終於又找到了他。
我不想再放手!
不知過了多久,鼻息和脣瓣都已經滾燙,才稍稍的分開一些,我抵着他的額頭,脣瓣微微顫抖着,聽見他低沉得幾乎沙啞的聲音:“怎麼辦……我這麼喜歡你……”
我擡起手,反覆的撫摸着他黝黑而消瘦的臉頰。
因爲喜歡,所以放棄,放棄親手實現自己夢想的機會,放棄現在的一切,我知道這對任何一個有志向的男人來說有多難,更明白他做出這樣的選擇有多不容易,可是——我不會讓你後悔的!
他終於平靜下來,道:“我們走吧。”
“嗯!”
剛剛花費了那麼大的力氣從下面爬上來,兩個人的體力都不太好,但也都知道不能做長久的停留,相互扶持着慢慢的往前走去,不一會兒就聽到前方如龍吟虎嘯的巨響,和半空中騰起的水霧在陽光下絢爛出的七色彩虹。
是那個我們摔下去的瀑布口。
那個時候他昏迷着,根本不知道有多驚險,而我直到現在想起來,還是有些害怕。他看到我蒼白的臉色,用力的握緊了我的手,兩個人找了一處水淺些的地方渡了河,沿着河慢慢的往前走着,不一會兒河水洶涌湍急起來,被吞沒在前方嶙峋的怪石中,彷彿進入了一隻野獸長滿獠牙的血盆大口裡。
太陽正好,照着河水波光粼粼,幾乎刺人的眼,加上空中的水霧,讓前方一切都變得有些迷濛起來。
而迷濛中,我彷彿看到了一個人影,正站在瀑布口。
心裡不由一緊,剛剛停下腳步,那個人似乎已經聽到了什麼動靜,慢慢的回過身來,一雙通紅的眼睛還泛着淚光。
是裴元珍!
我一下子睜大了眼睛,感覺到身邊的輕寒也一窒。
這時,裴元珍已經看到了我們,她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瞪大了眼睛看着,下一刻她已經飛奔了過來,一下子撞進了輕寒的懷裡,用力的抱住了他,帶着哭腔的聲音不停的發抖:“輕寒!輕寒!你沒死!”
我站在旁邊,臉色蒼白的看着她淚如泉涌,雙手緊緊的抱着輕寒消瘦的身子,好像恨不得將這個人就這樣融入骨血當中,狂喜而慶幸的不停大喊着:“你還活着,太好了!你還活着!你還活着!”
輕寒一時間已經失去了反應,就這麼被她抱着,過了好一會兒才遲疑的:“長——長公主?”
裴元珍從他懷裡擡起頭來,哭得像個小孩子臉上淚痕狼藉。她用力的抓着輕寒的手臂,幾乎咬牙切齒的說道:“爲什麼?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要把我騙回去?!你知不知道,我趕回來,他們告訴我,你——你可能已經——你知不知道我多害怕!”
“……”
“你還活着!太好了,你還活着!”
她已經語無倫次了,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緊了這個男人,一絲一毫都不肯鬆手。
我見過她的沉悶無言,也見過她的尖刻逼人,可我從來沒有見到過這樣的裴元珍,又哭又笑,所有的感情全無遮攔的展示出來,這一刻她不再是個天家金枝玉葉的公主,只是一個簡單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害怕失去愛人的女人。
我能明白這種感情,甚至完完全全的可以體會——可是,她抱着的,卻是我的輕寒!
輕寒看了我一眼,便小心的握着她的肩膀將她推開了一些,輕聲道:“多謝長公主記掛,下官銘感五內。”
像是一桶涼水迎頭澆下,裴元珍呆呆的看着他,然後那瞬間冰冷的目光調過來看向了我。
“你……你們——!”
她咬牙切齒,臉上是隱藏不住的怒容,輕寒立刻調轉腳步攔在了我們倆的中央,沉聲道:“長公主。”
我已經看不到裴元珍的表情,只能聽到她的聲音不停的在顫抖:“你——我以爲你死了,我害怕你死,我天天一個人來這裡,就是想守着你最後呆過的地方,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難過!可是你,你們——劉輕寒,你對得起我嗎?!”
“公主,請恕下官不敬之罪。”
“有罪的是她,不是你!”
“她沒有錯!兩情相悅,沒有人有錯。”
“她是皇兄的女人!”
聽到這近乎嘶吼的一句話,我的心中一凜,正想要上前說什麼,就感覺到眼前那如山的背影僵了一下,他身上的氣息立刻變得低沉,壓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半晌,才聽見他冷而生硬的聲音傳來:“她是我的。”
“……”
我的心突突的跳着,下意識的上前一步,伸手撫上了他堅實的後背。
這一刻裴元珍幾乎也窒住,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她開口:“所以,你是一定要跟她在一起,是嗎?”
“是。”
“你知不知道,皇兄不會讓任何男人得到她的。”
“知道。”
“她有那麼好,你連命都可以不要?”
“對我來說,她夠好了。”
“我呢?我不夠好?”
“不是。”
“那爲什麼?爲什麼你選她不選我?!”
我擡起頭來,越過輕寒的肩膀,看到裴元珍的臉色慘白得一絲血色都沒有,那雙眼睛裡閃爍着流光,擡起頭來看着輕寒,顯得那麼楚楚可憐,甚至讓我的心裡也背上了沉重的負擔。
那,是真的痛!
可我知道,輕寒沒有錯,長痛不如短痛,不應該的溫柔就是殘忍。
晶瑩的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從裴元珍的眼中滾落下來,她已經哭得發不出聲音,只是固執的擡頭看着輕寒,整個人顫抖得好像隨時都要粉碎一般,過了很久,才慢慢問道:“如果,沒有她呢,你會不會——”
“已經有了。”
這一回,裴元珍沒有再開口了。
她漆黑的眼睛裡除了淚水,不再有任何光芒,好像靈魂在這一刻都被抽走了一樣,整個人連半分活氣都沒有了,形同枯木一般立在我們面前,輕寒咬了咬牙,俯身一拜:“望長公主成全!”
說完,他反手抓住了我的手。
他的掌心冰冷,中間滿是冷汗。
是了,我所見到的裴元珍,是一個爲了愛而不顧一切的女人,卻差一點就忘了,她的身份是長公主,掌管着我們生死的金枝玉葉,如果她開一句口,我和輕寒的一切就都會覆滅殆盡。而輕寒剛剛跟她說的那些話,若是普通人,足以死上一百次。
他,是在一場豪賭!
想到這裡,我也有些緊張的握緊了輕寒的手,他回頭看了我一眼,低聲道:“我們走。”
我來不及點頭說話,只能被他拉着快速的往一旁的林中走去,也來不及看這一刻裴元珍是什麼樣子,巨大的水聲轟鳴,將她的哭聲也掩蓋了,可我卻好像分明聽到了那最悽婉的哭泣聲,一直縈繞在我的耳邊,如暗夜幽夢,糾纏不去。
想到這裡,我忍不住擡起頭,看着走在我前面的男人。
他還是那樣的消瘦,寬闊的肩膀卻絲毫不顯得孱弱,我也知道,依靠時那種讓人安心的感覺,這樣的肩膀,過去可以負擔家人,負擔他所愛的人的生活,煩惱,一切的憂慮,而現在,甚至已經可以一肩挑起百姓的疾苦。
可是,他放棄了,爲了我而放棄了。
想到這裡,我忍住眼睛裡滾燙的溫度,也用力的反握住他的手。
承君一諾,必守終生!
我和他的腳步有些急促的往前不斷邁進,眼看着那濃密的樹林近在眼前,突然,一陣風吹過,樹葉發出悉悉索索的聲音,林中幾隻飛鳥像是被驚,乍然騰空飛起,發出幾聲驚悚而尖利的鳴叫。
我和他都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