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之前還沒在意,畢竟宮裡喜歡傳閒話的人太多了,可一路走回來,一個個都是這樣用眼角看我,然後低聲交頭接耳的,我也不能不去在意了。
不過,我一回頭看他們,他們就立刻一鬨而散。
怎麼回事?
我站在門口,一時有些怔忪,而這時,正好扣兒他們出來了,見我站在門口,問我出了什麼事,我也不好說什麼,只能敷衍了兩句,便轉身走了。
一回到景仁宮,關上房門,外面的風雪就吹不進來了。
我安安靜靜的等着,原本以爲和上一次一樣,大半天的功夫也就該回來了,但時辰已經過了很久,天都黑了,卻還沒有裴元灝那邊的消息。
我以爲他已經回來,只是沒有告訴我,就讓一個小太監過去瞧一瞧,誰知他竟是真的沒有回來,寢宮和御書房那邊都是一片漆黑,連個人影兒都沒有。這樣一來我就更擔心了,爲什麼這麼晚了還沒回來,是出了什麼事,還是——
心,像放在小火爐上煎着一樣。
那小太監一遍一遍的跑,在這樣的大雪天也跑出了一身汗,最後我看着他實在累得不行了,也不爲難他,賞了他一塊銀子,他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可是,妙言還沒有回來。
吳嬤嬤和素素一直陪在我身邊安慰我,但也是言不由衷,聽着他們沒底氣的聲音,我的心裡也更加煩亂起來。
等到過了亥時,整個皇城都安靜下來的時候,終於,聽見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這一次,我都不等來人敲門,急忙撲過去把門打開,就看見玉公公站在門口,乍一開門也嚇了他一跳:“哎喲!”
“玉公公,妙言呢?”
他驚魂未定,伸手拍了拍胸口,才說道:“姑娘這是要嚇死老奴啊。公主殿下已經能夠回來了。”
“啊……”
我一下子大鬆了一口氣。
聽他這口氣,不僅回來了,而且沒出什麼大事,我心裡一塊大石頭頓時落了地。玉公公輕輕的說道:“姑娘還是跟老奴過去吧。”
這個時候也來不及考慮又去裴元灝的寢宮又會帶來什麼麻煩,先看到妙言纔是正經,於是我急忙跟着他出去了。
一路風雪,和之前一樣,很快就走到了寢宮。
遠遠的,依舊看到裡面燈火通明的,橘紅色的燭光擺動着,但不知爲什麼,今夜的燭光好像是在風中搖曳,顯得有些急促,讓人的心跳和呼吸也不由的變得緊繃了起來。
走到臺階下,玉公公停了一下,回頭輕輕說道:“皇上昨夜一夜沒睡,今天又忙了一天,現下有些肝火。姑娘進去,說話一定要仔細。”
“……”
他這話從過去到此刻也不知跟我說了多少次了,這個時候我哪裡還有心思去顧裴元灝什麼心情,只胡亂的點頭,便要往裡走,誰知玉公公卻像是不依不饒的,又牽住了我的衣袖,我眉頭一蹙,回頭看着他。
“姑娘,老奴的話,你可要記着纔是啊。”
“……”
看他的樣子,我沉默了一下,終於點了點頭:“嗯。”
他似乎還有些不放心,又重重的拉了一下我的袖子,像是要把我所有的浮躁都壓下去,然後才放開,我又看了他一眼,不由的也將之前紊亂的氣息壓抑了下去,然後走過去,伸手推開了大門。
寢宮裡,一如既往的安靜。
可是,我還沒邁進去,就看到了散落一地的奏摺,白花花的一片,把我給嚇了一跳。
這是——
我急忙擡起頭來,就看見外間和之前一樣擺放着桌案,桌上也還有一些凌亂的奏摺,一看就知道是被人在盛怒之下從桌上推下來,扔到地上的。
能這樣的做人,自然只有他了。
只是,他沒有坐在桌案前。
我頓時明白過來,剛剛玉公公說那些話的意思,這麼多年了,還很少看見他這樣折騰摺子的。我頓時呼吸都屏住了,小心翼翼的走了進去,而身後,玉公公邁進來一步,將兩扇門輕輕的關上了。
層層帷幔剛剛還被灌進的風吹得微微飄揚,這個時候也慢慢的落下,像是黃昏時刻降下的霧氣,在橘紅色的燭光下,顯得格外的朦朧,更有些沉重的意味。
我撩開一道一道的簾子,拂開一層一層的帷幔,終於走到了內室。
裴元灝正坐在牀邊,低頭看着妙言。
往日裡,不管妙言是睡是醒,是病得糊塗還是清醒得可愛,他看着妙言的時候都是滿臉的慈愛,哪怕跟我針尖對麥芒,轉頭對着妙言的時候也仍舊是笑呵呵的,但這一次,他的臉上卻明顯有些沉重。
聽見我的腳步聲,他慢慢的擡起頭來看着我。
我也不知爲什麼,沒有立刻衝過去,而是站在那裡,輕輕的說道:“怎麼了?”
他看着我:“你問朕,還是問妙言?”
“……”
我一時語塞,仍舊沒有說話,只是慢慢的走了過去。
不過,他卻並沒有如玉公公所說,肝火旺,一碰就着,反而讓開了一些,輕輕的說道:“剛回來,她睡得不是太安穩。”
低頭看時,纔看到妙言。
之前她從太廟招魂回來之後,在這裡睡得非常安穩,臉上甚至還帶着一點笑影,但眼下看着她,卻是眉頭緊鎖,臉上佈滿了不安,緊張的神情,睡得也很不安穩,不停的翻來覆去,甚至能聽到她用力的咬牙,發出的刺耳的咯咯聲。
怎麼回事?
我擡頭看着裴元灝:“那個——那個招魂的人有沒有說,是不是出什麼問題了?”
“沒有。”
“啊……”
既然沒出什麼問題,我也就不好多問了。至少,妙言是平平安安回來的。
想到這裡,我終究還是鬆了口氣,而裴元灝已經從牀邊站了起來。
我以爲他還要說什麼,或者還會陪在妙言身邊,誰知他一個字也不說,只看了我們一眼,就揹着手走了出去,我坐到他剛剛坐下的地方,也感覺到他餘下的體溫,一擡頭,透過層層帷幔,看見他坐到了外面的桌案前。
那些奏摺……
我還是儘量收回自己的心神,畢竟——玉公公也說了,少去惹他。
妙言的呼吸很急促,不知道是不是在夢裡經歷了什麼不安,或者動盪,我拿出手帕,輕輕的擦拭她額上的汗珠。
這時,就聽見她喃喃的說道:“娘……不要,不要……”
她夢見了我?
難道,我在她的夢裡出了什麼事,讓她這樣的痛苦?
看着她這樣,我心如刀絞,卻又什麼都做不了,只能俯下身去,輕輕的抱着她,用嘴脣親吻着她的額頭和臉頰。
過了許久,不知是我的安撫管用,還是她的夢境消散,她終於慢慢的安靜了下來。
睡得,也平穩多了。
我總算鬆了口氣。
這個時候,自己也覺得有點睏倦,畢竟白天一整天都在等待的緊張情緒裡,乍一見到她,倒是放鬆了不少,不由的眼皮就開始打架了。
可就在我幾乎快要睡着的時候,突然,外面又傳來啪的一聲。
那一聲不是很大,可在這空曠的寢宮中,迴響起來卻格外的驚人,我一下子被驚醒了,急忙轉頭看妙言,還好,她還沒有醒過來。
我撐起身來,轉頭看向外面。
是裴元灝,將桌上的幾本奏摺又扔了下去,甚至將他的筆也丟到了地上。
難道,還是之前關於對西川用兵的事?
我知道朝中的大臣一直沒有死心,太子和吳彥秋同時離京,能爲這一邊說話的人就更少了,裴元灝雖然是皇帝,但畢竟還沒有到可以爲所欲爲的程度,就像之前楊金翹說的,很多時候,輿情比聖旨還管用,官員的衝擊到達了一定的程度,他做皇帝的就不能不讓步了。
想到這裡,我咬了咬牙,輕輕的撐起身來,下地走了出去。
這一下,外面的地上更是一片狼藉,那些奏摺被扔得到處都是,還有他的筆扔在地上,硃砂灑到了好幾張奏摺上。
我走過去,蹲下身來,開始撿地上的奏摺。
他還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兩隻手用力的扣在桌沿,整個人顯得煞氣十足。
我也不去看他,一本一本的撿,收撿好了一摞,就放到他的桌上,然後又轉身去撿其他的。
可就在我剛一轉身,就聽見身後忽的一聲,他又伸手將那些奏摺全都推到地上,嘩啦一下灑了一地。
我頓時僵在了那裡。
回頭看着他,他的臉色甚至比剛剛我進來的時候更陰沉了一些。那雙眼睛,在燭光下,卻也有一種黑夜裡,野獸的眼睛的錯覺。
我的心不由的一沉,但還是立刻低下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一邊俯身重新撿那些奏摺,一邊輕輕的說道:“陛下也不要太生氣,不管什麼事,急是急不的。”
他突然冷笑了一聲。
“朕當然知道急不來。”
“……”
“否則,當初你跟他成親的那天,朕也不會由着你們歡天喜地的鬧了。”
我伸出去撿一本奏摺的手頓時一僵,停在了那裡。
他說什麼?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覆在了我的身上,我擡起頭,看見他不知何時已經離開了那桌案,走到了我身邊,居高臨下的看着我。
燭光下,他眼中那近乎嗜血的神情越發的深重。
他一字一字的說道:“只不過,聽着人親口說你們的洞房之夜,朕後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