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爲了我來的嗎?”
他的眼睛忽閃着,然後定定的看向我,道:“如果我說是,你相信嗎?”
“……”
我向周圍看了一眼。
自從他伸手抱住我開始,周圍的人就已經該退的退,該避的避,就連藥老和布圖他們都輕咳着掩飾的看向了一旁,而那些人數衆多的護衛們更像是被人下了命令一般,立刻就沒了影子。
只剩下船的另一邊,韓子桐還紅着眼睛看着我們。
我有些倦怠的垂下眼瞼,裴元修急忙道:“青嬰?”
“我,我有點累……”
我說着,伸手撐在他的胸口,將兩個人的距離拉開了一些,然後再擡頭看着他的眼睛:“我已經好長時間,沒有吃過東西,也沒有休息過了。”
“……”
“我想要休息。”
“……”
“我想要靜一靜。”
他沉默的看着我,還想要伸手過來捉我的肩膀,卻被我不着痕跡的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手。他的手,就這樣擦過我的肩膀,落了下去。
一時間,兩個人都沒有再動。
他又看了我一會兒,終於輕輕的揮了一下手,幾個侍女急忙應聲上前,他吩咐了幾句,那幾個侍女便過來屈膝朝我行禮,道:“夫人請隨我們來。”
我轉身跟着她們走了。
走到到艙房門口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他仍然站在船頭,眼神複雜的望着我,風凜冽,水湍急,但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這麼望着我。
我又看向另一邊,那艘幾乎和我們並行的船。
那個男人,早已經被他的那位長公主護着,進了船艙了。
外面的風浪再大,也不會影響到他,甲板上空蕩蕩的,只剩下了裴元灝,還有聞鳳析那幾個武將,紋絲不動的矗立在風中。
這一刻,那種疲倦的感覺更加深重了,我轉過頭,走了進去。
這艘船算不上太大,船艙內的結構自然也沒有渡海飛雲那麼龐大複雜,不一會兒便走到了一個房間門口,推開門走了進去,聞到裡面有些薰香,雖然味道有點濃,但我在那山道里被那難聞的氣味折磨了一夜,一直都很難受的鼻子這個時候終於稍微舒服了一些。
我走進去,長長地鬆了口氣。
坐着休息了一會兒,侍女來說熱水準備好了。
我跟着她們去了浴室,脫下身上這件滿是血跡,滿是泥污的衣裳,卻看見自己的身體上也是滿是血跡,滿是泥污,兩個手掌,胳膊,膝蓋和小腿上也都是各種傷痕,在冰冷的空氣裡,看着這樣的自己,我甚至有些恍惚,不知道這一路到底經歷了什麼,又爲什麼會走到這一步,不由的瑟瑟發抖起來。
一直到手足都冰冷的時候,我才邁進了浴桶了。
溫熱的水熨帖到冰冷的肌膚上,那一瞬間有一種令人窒息的滾燙的錯覺,但立刻,全身的傷口都開始痛了起來。
我看見那乳白色的浴湯裡,慢慢的浮起了一絲粉紅,又是一絲……水裡好像有無數根尖利的針刺在扎着我,其實也並沒有太痛,只是綿綿密密的,彷彿一次漫長的,沒有止境的酷刑。
我伸手捂着臉,慢慢的將全身都沒入了水中……
在浴室裡耽擱的時間太長,以至於到最後幾個侍女都不安的在門口輕喚我了,我才穿好衣服走了出去,她們一見我,全都鬆了口氣,將我送回房間之後,給我擦乾了頭髮,鋪好了牀褥,桌上也已經放上了溫熱的清粥小菜,還有幾碟精緻的糕點。
“夫人,還有什麼要吩咐的嗎?”
“沒有了,你們下去吧。”
我坐在桌邊,等到她們退出去關上門,還是坐着沒動,看着桌上那些碗碟,看了好一會兒,端起來吃了一口。
雖然吃的東西是自己要來的,也知道自己應該吃點東西才,但這一口吃下去,卻覺得胸口像是被一塊大石頭堵住了一樣,連嚥下去都覺得很困難。勉強嚥了一口下去,就覺得那種憋悶的感覺更加重了,幾乎要吐出來。
我皺着眉頭,又吃了一口,終於還是放下了碗。
正要起身走到牀邊,就聽見門口傳來很輕的篤篤兩聲敲門聲。
我想了想,走到門邊。
“誰?”
“是我。”
“什麼事?”
“我想見你。”
“我——”
“你身上還有傷吧?我給你帶了藥過來。”
“……”
“青嬰,我想見你。”
他的話語,溫柔得好像要從門外流淌進來,將這個房間填滿,讓我再也無處可逃,甚至也沒有呼吸的餘地。
我伸手撫在門上,停了許久。
房間裡安靜極了,除了我的呼吸,幾乎就能聽到一門之隔的外面他的呼吸聲,一聲一聲,綿長而悠遠,卻又不急不緩,彷彿可以等到永遠。
我,終究還是打開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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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在牀頭,還沒有乾透的溼漉漉的頭髮貼在背後的靠枕上,有些涼涼的溼意,小小的房間裡瀰漫着藥的氣味,很快便掩蓋過了薰香,還有桌上的飯菜香。
我的手被他捧在手心裡,輕輕的在手背上的幾道劃痕上抹了藥膏。
藥,應該是藥老配製的,味道跟那些跌打鋪子裡傳出來的味道不一樣,並不刺鼻,還帶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塗抹到傷口上的時候,也沒有疼痛的感覺,反而涼涼的,連那細碎的痛楚都變得淡了。
當他的指尖,再輕輕的撫過我的傷處的時候,就真的臉那一點細碎的痛楚,都快要消失了。
我一直垂着頭,沒有看他。
雖然我能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在看着我。
那種目光,並不炙熱,也沒有冰冷,但卻莫名的,就是讓我感到窒息。
不知過了多久,那些傷處全都被他上了藥,有的地方甚至用紗布細細的纏繞了起來,當他將我腳踝上最後一處傷處理完之後,我終於長長地吐了一口氣,急忙將小腿和腳踝縮回裙子裡。
可正在我往後退的時候,他的手突然一伸,又抓住了我的腳踝。
我頓時驚了一下,連呼吸也亂了。
“青嬰……”
他的聲音,急切中帶着一點沙啞,握着我腳踝的手也格外的滾燙,甚至在微微用力,我掙扎了一下,自然也沒有掙開。
他又叫了一聲:“青嬰!”
這間小小的房間裡一直緊繃的平靜,終於在這一刻被徹底的刺破,他急切的聲音,急切的目光,甚至急切的呼吸,都像是一張細密的網,一撒出來就將我從頭到腳的禁錮住,我再要往後退,卻發現自己根本無處可退,我的腳踝還在他的手中,而另一隻手已經撫上了我的臉頰。
同樣是炙熱的溫度,讓我戰慄。
而這時,他已經傾身過來,滾燙的呼吸吹在我的臉上,當我偏過頭,避開他的目光時,那呼吸就拂上了我的頸項和鎖骨,好像也被他撫摸着。
“青嬰……”他已經湊到了我的面前,柔聲道:“我——”
“我想要休息了。”
我咬着牙,打斷了他的話。
他愣了一下,看着明顯避開他目光的我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的說了一聲“好”,然後用那雙很溫柔的手扶着我的肩膀和胳膊,讓我躺了下去,接着他便坐在牀邊,俯身下來……
“我想一個人休息。”
我轉過頭來,看着他的眼睛,說道:“元修,這段時間,我們兩還是不要同房了。”
當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明顯的僵了一下:“你說什麼?”
“……”
“你要和我分房?”
“是。”
“爲什麼?”
我深吸了一口氣:“因爲,我想了想,我還是沒有準備好,要再生一個兒子。”
他的眼神頓時沉了一下。
而這房間裡的氣氛,似乎也隨着他的情緒,慢慢的沉了下來。
原本就有些憋悶的空氣,在這一刻更像是凝固了起來,我甚至感到胸口壓上了一塊石頭,連呼吸都變得十分的困難。
聽着面前的他傳來的沉重的呼吸,讓我越發的壓抑起來。
過了許久,他終於長長的吐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捧着我的臉頰,說道:“好,我們可以先不要孩子,我們__”
“元修,”我打斷了他的話,看着他已經變得有些急切的眼神,我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們先分開一段時間吧。”
“……”
他再開口的時候,聲音已經完全沙啞了:“你不是說,這一次出海,就是讓我們兩分開,好好的想一想嗎?”
“對,我是這樣打算的。”
“所以這就是你想了之後的結果?”
我點頭:“對。”
他捧着我的臉頰的手仍舊沒有放下,只是指尖微微的顫抖着,好像在壓抑着什麼:“這個決定,是你當初在出海之前就已經做好了的,還是在出海之後,才改變了初衷,做出的?”
“……”
不知爲什麼,他會提出這樣的問題。
但這一刻,我的心神也有了一瞬間的茫然。
我曾經做過這樣決定嗎?
不,我沒有。
從嫁給他的那天起,就已經註定了一個女人的命運,即使我看到我們婚禮的日子是“忌婚嫁”;即使婚後的第七天,離兒就離家出走;即使他在西川得不到顏家人的認可;即使……那個時候他曾經玩笑,也算不上吉利的玩笑說我們會不會“仳離”……即使有那麼多的事發生,但我都從來沒有想過真的要和他分開。
可是現在,面對這樣溫柔的他,我卻實實在在的告訴他,我要和他分開一段時間。
我原以爲,過去的一切,都會在靠在他懷裡的那一瞬間,就到頭。
原來,並沒有。
想到這裡,我不由得,淡淡的苦笑了一聲。
裴元修立刻道:“是在出海之後,對嗎?”
“……”
“出海之後,你纔有了這樣的想法?”
我想起那一晚,韓子桐說出那些話之後,我如同針扎一樣的感覺,沒說話。
他點了點頭:“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