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話音一落,屋子裡的錚錚琴聲立刻停了下來。這驀地一靜,倒讓我有些愕然。那僕人也猶豫了一下,說道:“姑娘,你真的不進去嗎?”
我看了那安安靜靜的屋子一樣,還是搖搖頭,轉身便要往回走去。
就在我剛一轉身要走的時候,巷子的另一頭突然衝出來一輛馬車,我猝不及防,眼看着那馬車衝了過來,就要撞上我了。
“啊——”
就在這時,身後突然伸出了一隻手,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我猝不及防,踉蹌着一下子跌進了一個人的懷裡,而那人另一隻手環住了我的腰,帶着我一閃身,堪堪從那馬匹的身側擦過,抱着我撞上了另一頭的牆壁。
“唔!”我聽見他痛得一聲悶哼,那輛馬車已經從身後飛奔而去。
好險!
我心有餘悸的回過頭看着那馬車揚起的一路煙塵,如果剛剛不是這個人出手,只怕現在我已經被馬車給撞傷了,想到這裡,便擡起頭準備道謝。
一擡頭,我就愣住了。
眼前這個男子,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面如冠玉,俊美得彷彿筆墨都難以描摹,秀致的眉毛下是一雙溫潤的眼睛,彷彿春天裡被風吹過的湖面,每一絲漣漪都氤氳着暖意,讓人只看一眼,就覺得從心裡熨帖了起來。
這樣俊美的男子,彷如謫仙臨世一般,或許只能從遠古的傳說中,或是精美的工筆畫中才能看到,可他卻出現在了戰亂東州,我的眼前。
而且,當對上那雙溫潤如玉的眼睛時,我竟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那雙眼睛,那種眼神,好像在夢裡就一直默默的看着我,從許多年前就看着……
“你——你沒事吧?”
耳邊響起了一個溫和的聲音,帶着溫熱的氣息吹在我的臉頰上,如同那雙抱着我的手一樣溫暖,可我卻驚了一下,猛然意識到自己還被一個男人抱着,急忙掙扎着站了起來,而這個人順勢放開了我,並沒有一絲勉強。
我的臉也有些紅,輕輕道:“多謝公子相救。”
他對着我微微一笑:“不必言謝。”
東州的天氣一直是陰霾的,混沌的蒼穹下是漫天的黃沙,滾滾的狼煙,好像一天一地的陰暗,可他這一笑,卻像是一縷突然從雲層中投下的陽光,分外燦爛,分外輝煌。
不知爲什麼,我有些恍惚,好像置身在夢中一般。
這個男人的神態卻很自然隨和,雖然我看着他發呆,卻沒有一點尷尬,只是對着我微笑,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到我的手上的時候,立刻變了:“你受傷了!”
“啊?”我愣了一下,擡起手一看,才發現剛剛被他抱着撞上牆壁的時候,手掌也擦傷了。
掌心傳來陣陣刺痛,他的眉頭一皺,立刻說道:“這傷口要馬上處理,留疤就不好了。”說完便轉頭吩咐那個僕人:“馬上準備熱水和藥膏。”
。
我終究還是進了那個院子,而當那僕人在前面推開那間精舍的大門時,我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間屋子很寬敞,洞開的大門口垂着輕薄的白紗,被風一吹飄揚了起來,而白紗飄過,看到裡面寬敞的空間裡,竟然全都是書櫃。
紅木的書櫃,放置在屋子裡,裡面整整齊齊碼着許多的古籍,空氣中瀰漫着紙墨的香氣,我慢慢的走了進去,看着那些高大的書櫃,還有那些冊子,周圍白紗飛舞,恍惚間好像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
似乎,曾經在一個夢裡,來過這裡。
見我傻傻的呆着,那個公子站在門口,輕輕道:“你怎麼了?”
我有些恍惚不定的回頭看着他,他就站在門口,一身白衣翩然絕世,甚至連這一幕,都是那麼的熟悉。
我愣愣的看着他,過了好久才說道:“這裡是——你的房間?”
“是的。”
“全都是書。”
“是的。”他微微一笑:“姑娘對這兒,似乎很喜歡?”
我猶豫了一下,只笑了笑沒接話,畢竟這兒是一個陌生公子的房間,我如果開口說自己喜歡這裡,到底有些不合適,他見我這樣,也笑了笑,我便問道:“公子爲什麼會收藏這麼多古籍,把自己的房間擺放成這樣呢?”
他微笑着道:“其實,這裡原不是我的家,而是前些日子剛回到東州,正好這戶主要離開,我便買下了這兒,至於我將房間擺放成這個樣子——”
他看了我一眼,笑道:“因爲,這是我曾經做過的一個夢。”
“夢?”
“是的,是我做過的,最美的一場夢。”他慢慢的走進來,那張俊美溫潤的臉上浮起了一絲如夢幻般的溫柔的笑容,彷彿對那場夢帶着說不出的眷戀,道:“我都希望,自己不要醒過來。”
“……”
“可是,我還是夢醒了,所以我在醒了之後,就把這兒佈置成了這樣。”
我有些愕然的看着他。
每個人都做過美夢,每個人也都希望能在夢中不要醒來,或者希望,自己的生活能如夢中一樣甜美,可真正夢醒時,卻還是無奈的要面對殘酷的現實和無情的生活,就算再是流連,也只是流連,並沒有多少人有那個勇氣,耗費自己活下去的力氣,去實現一場夢。
可他,卻這樣做了。
雖然這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可我明白,在亂世中營造自己的夢境,這需要多大的勇氣,甚至頑固的心,才能做到的。
而眼前這個溫潤如玉的俊美公子,竟然就是這樣的人。
這時,那個僕人捧着熱水和藥膏走了進來,他便帶着我坐到了書架旁的一處矮榻上,而自己坐在一旁的一張小凳子上,輕輕的捧過我的手,用毛巾**了水,幫我清理傷口上的渣滓。
他做得很仔細,動作也很輕柔,我甚至感覺不到痛,只看着他低下頭,長長的睫毛覆在單薄的眼皮上,卻不知爲什麼,在輕輕的顫抖,連他的吐息吹在我的掌心,也顯得有些紊亂。
過了好一會兒,傷口拭擦乾淨了,他將藥膏小心的塗抹在傷口上,僕人便遞過來一條繃帶。
他看了一眼,說道:“這太粗了。”便從懷裡拿出了一條手帕,小心的給我包紮在了傷口上。
我低頭一看,卻嚇了一跳,那竟是江南製造局的絲絹,輕薄柔軟如雲煙一般。江南製造局原本就只存在了短短的兩年時間,在前些年因爲一些特殊原因,被查封撤銷,製造局之前的貨就成了絕品,尤其我手上這條絲帕,是有價無市的東西,價值千金有餘,他居然就這麼隨隨便便的給我包紮傷口。
這人,倒真是視錢財如糞土。
等包紮完,他微笑着道:“好了。姑娘要小心,別沾水。”
我看了看手上的那條絲帕,也微笑着道:“多謝公子了。對了,還不知道公子高姓大名。”
“鄙姓袁。”
“袁?”
見我微微一怔,他立刻說道:“怎麼了?”
我笑了一下:“真是巧了,我的夫君也姓袁。”
當我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我感到那雙溫潤的眼睛似乎閃過了一道光,他低了一下頭,然後擡起頭來看着我,微笑道:“你的——夫君,原來,我應該稱呼你——袁夫人。”
他說完,又對着我笑了一下,然後低下了頭。
我不知道他爲什麼顯得有些意興闌珊,這時僕人已經端上來了兩杯清茶,我原本並不打算在這兒停留,可主人已經這樣了,我也不好立刻說走,便微笑道:“公子客氣了。”
“哪裡。”他笑道:“我剛剛聽到夫人在門外唱合,與我也是知音難得。”
我的臉紅了一下:“公子妙音天籟,我也是一時忘情,告罪。”
我和他個人面前一杯清茶,茗煙嫋嫋升起,在這白紗飄飛,書香滿屋的院子裡,就這麼簡單的攀談了起來,所說的話都是些寒暄話,不過寥寥數字,可不知爲什麼,卻有一種很奇異的寧靜的感覺,好像這一刻,時間都停滯了,心也靜了。
坐了一刻,我看看天色,便要起身告辭,他也並不過多挽留,只是微笑着送我,當我走到門口的時候,看到院子裡還堆了些雜物,牆角花架下的花草也都枯萎了,想起他之前說的,這個院子的主人怕是害怕戰亂所以搬走,他才住下的,我想了想,回頭笑道:“袁公子,東州戰火將起,很多人都急於搬離,爲什麼公子卻反倒要回來呢?”
他看着我,說道:“我,是爲了一個人而回來。”
“一個人?”
“是。東州戰火將起,我不願她也受到傷害,這一次回來,就是要帶走她的。”
我微微有些感慨,沒想到竟然還有這樣的男子,爲了心上人不顧自己的安危,我笑道:“那位姑娘真是有福氣。不知道公子找到她沒有?”
“……找到了。”
“那,是不是就要帶她走了?”
他看着我,臉上的笑容更加的溫柔,柔得彷彿一陣風就會吹散,卻始終堅定:“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