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蘭還是慢了半步,那種情況下,哪裡能反應及時?
來到走廊,丹已經走進了電梯。
他大罵一句,宛如颳起一道颶風似的衝進了樓梯間,火速下樓。
當他趕到一樓的電梯口,鬆了口氣……
醫院還是太忙了,那小子沒能逃走。
可事實上,丹並沒有想要逃走,出了電梯,繼續緩步前行,斯蘭緊跟在他身旁,不斷勸慰:“兄弟,你要冷靜,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解決的,而且就只是糖尿病而已,就算你的胰臟出現了大問題,可也不是完全沒有辦法,積極治療,不會有事的,你是一個男子漢啊。”
丹不予理會,繼續走着,斯蘭想要繼續說話……
丹又停住了腳步:“哪裡,能喝酒?”
他的聲音已經嘶啞了,方纔的歇斯底里恐怕損傷了聲帶,他真的是用盡全力在發泄。
“不,你現在不能喝酒,你得治療。”
“那好吧。”丹冷笑了一下。
“我自己去找……”
丹起步就走,斯蘭都懵逼了。
他哪裡遇見過這種人,簡直就是瘋子,糖尿病又不是癌症,至不至於這樣歇斯底里?他的血糖數值已經高度異常了,自暴自棄只能讓情況更糟糕。
如果是癌症,那可以理解,生死真得就不是自己掌控得了,與其化療、放療感受那種痛苦,倒不如一了百了呢。
可是,看着丹的背影,斯蘭也只有無力感席捲。
現在要不如了他的意,誰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
這哥們,挺可憐的。
“法克,跟我來,我帶你去喝!”斯蘭追了上去,一句話留住了丹,“但是我要去拿車鑰匙,等我好嗎?”
“你不會騙我吧?”
“法克,我騙你幹什麼?啊?你不治療是你的事兒,我也不能強迫你,等着我,我帶你去個好地方,保準你滿意,周也知道那地方,不信你打電話問問他?”
打電話給周?
丹眼中泛着酸楚,他不敢打:“去吧,給你五分鐘,你要不來,我就自己走了。”
“該死的,五分鐘,等我!”斯蘭又飛奔回去。
重新來到傑克的辦公室。
傑克正解釋完了剛纔發生的事情,把人送走。
眼見斯蘭回來,他錯愕道:“人跟丟了?你怎麼回來了?”
“他要去喝酒,我來拿車鑰匙……”
傑克一陣懵逼,接着就罵道:“他有病吧!”
“是的,他有病,我們不是已經確診了嗎?不過他只給我五分鐘時間,否則他就自己去找地方喝酒了。”斯蘭繼續道。
傑克猛地揮拳,氣得面紅耳赤:“他以爲他是老幾?啊?他算什麼東西,該死的英國豬,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英國佬,自以爲是的貴族,什麼破玩意。”
可是。
罵完之後,他還是轉身,從衣架上的揹包中拿出了車鑰匙:“帶他去酒桶那裡,看着他,可以喝多,大不了就送醫院,反正死不了,但絕對不能讓他私自行動,我答應周了,要照顧好他。”
“你們先去,我下班就趕過來。”
“好!”
斯蘭去而復返。
丹遵守承諾沒有離開,兩人無言來到車前,上車後前往酒桶的牛排酒吧。
斯蘭也懶得多說什麼了,他現在跟傑克一個情緒……
周給他們找了一個大麻煩。
可出於對朋友的承諾,他們還不能中途放任。
心裡幾乎罵了三千遍,週一生佔了一千五百遍,身邊的肥仔佔了一千五百遍。
來到酒吧。
酒桶剛剛開門營業,看到斯蘭只有驚奇:“嘿,你怎麼來了?時間還早啊?你開的是傑克的車?他人呢?今天是什麼日子……”
斯蘭拍了拍身邊的丹:“不是我們要來,這位需要一場爛醉如泥,給他上最貴的酒,宰他一筆。”
“哈哈哈,我的酒吧,是你買醉最好的選擇。”酒桶也是自來熟,二人體型相當,看着丹很親切。
丹白了斯蘭一眼,還嚴肅道:“不要想宰我,我沒錢,給我來最烈的酒,最便宜的酒。”
空蕩蕩的酒吧,服務生們還在打掃衛生,做着開門迎客的準備。
而斯蘭與丹已經坐在了櫃檯上。
一人喝着,一人看着。
最廉價的黑方,平時是按杯算錢的,丹一次要了兩瓶擺在面前。
斯蘭是真怕他喝多,只能委婉道:“信我,兄弟,等傑克來,他能陪你好好喝,自己喝有什麼意思?而且你不是討厭傑克嗎?喝翻他,你就贏了。”
真別說,斯蘭的小計謀起了作用,丹的確放緩了速度。
但就算如此。
三個小時後,當傑克下班打車趕來,丹已經喝多了,雙眼沒了神采。
傑克也不說話,坐在他另一側,先要了一大杯啤酒,咕嘟咕嘟,杯子‘砰’得一聲磕在桌面,已經見了底。
丹回頭,笑了一下,卻不是冷嘲熱諷的模樣,而是敬佩:“不錯啊,有點底子。”
“切,你也就不到三十歲吧?我喝酒的時候,你還玩泥巴呢。”
“法克,來比一比?我剛纔喝了兩瓶黑方,當我讓你的。”
傑克不屑:“酒桶,給我拿兩瓶黑方來。”
“吼!”酒桶大叫起來,絲毫不嫌事兒大,“快來看,我們的傑克醫生要吹瓶了,該死的,今天是大場面。”
一羣人聚集,叫囂着,助威着。
傑克直接就開幹……
咕嘟咕嘟,兩瓶酒,花了五分鐘吹完。
然後,他吐了,酒桶眼疾手快的拿來了垃圾桶。
等他緩過勁來,道:“不算我輸,你三個小時喝了兩瓶,我五分鐘喝完,所以……現在開始公平對決吧。”
不得不說,在酒場上的男人,就跟在化妝品、奢侈品店的女人一樣,很能拉近彼此的關係。
丹早就忘了原來的不快,要來啤酒,跟傑克捧杯。
逐漸地……
兩人都有些喝多了。
唯獨斯蘭沒喝,保持清醒,等會還得有人負責看顧他們的安全。
“丹,不是我說你懦弱,糖尿病而已,算什麼?何必那樣大哭大鬧?不像個男人,像個表子。”
“呵呵,你不懂的,來,聽聽我的故事吧……”
“五年前,我中毒昏迷,是迪莉婭救了我,那時我的軍旅生涯宣佈結束,前途迷茫,我心裡只想着報答迪莉婭的恩情,所以跟她來了非洲。”
“但你知道,我能做的只是保護她的安全而已,可漸漸的,我愛上了醫療援助,我開始學習醫護知識,成爲迪莉婭的護士助手,我愛上了救死扶傷的感覺。”
“其實,我早就……報答完了恩情,但我也重新找到了人生的意義。”
“我不想離開這裡,而迪莉婭也離不開我,現在或許還有周、麗貝卡陪着她,可今後呢?周快走了,未來只剩下了迪莉婭,哦,天吶,一個女人在叢林裡掙扎……你可以說是她自己活該,自己選得,但她就是那樣的值得尊敬,就算我不在,只有她一個人,她也一定會堅持下去。”
“現在的感覺,就好像五年前,我不想離開,卻被迫離開,該死的……爲什麼人生要這麼對我。”
說了這麼多。
斯蘭與傑克都懂了。
一個單純的大頭兵,遠離社會,當他迫不得已離開自己的人生後,又很順利進入另一段‘遠離社會’的人生,那是極爲難得的,軍旅與援助都很契合他。
可現在,他又一次經歷曾經的遭遇。
迫不得已,需要離開。
不得不說,丹是一個有故事的男同學啊。
“聽我說,人生不止你所看到的,你所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你已經比太多人幸運了,二十幾年的人生,經歷了許許多多,倒也不是說你的人生止步於此,向前看啊兄弟,你喜歡醫療,回去後可以穩固病情後,成爲一名護士,下次再見,迪莉婭也會驚歎的,爲你驕傲的。”
“呵呵,是吧?或許是吧!喝酒。”
二人捧杯,又是一飲而盡,接着又反覆循環,抱怨着人生的不公……
到了凌晨三點。
酒吧的人漸漸少了。
可丹還沒醉,傑克也是一樣,酒桶結束了忙碌,過來一起喝酒。
丹道:“來,我們一起喝一個,還有你……之前對你的態度不好。”
他在給斯蘭道歉。
斯蘭苦笑:“沒事,你能想開就好,我就不喝了,不然沒人照顧你們。”
“就喝一杯吧,一杯,算是我們的一場緣分,喝了這杯酒,我就該走了!”
走了?!
這句話從一個之前情緒遭遇崩潰的人嘴裡說出來,聽起來是那樣的令人毛骨悚然。
總不會是要自殺吧?
眼看他們的表情,丹就笑了:“你們想多了,我說……我該回家了!等會就去機場,回家,你要不信可以送我,所以……來喝一杯吧。”
傑克強撐着醉意,道:“是不是太着急了?你可以在這裡先接受治療,現在就回國?”
“而且,你還沒有跟迪莉婭,跟周道別。”
丹搖了搖頭……
瘋也瘋過了,鬧也鬧過了。
該結束了。
“道別?我跟迪莉婭已經說過了再見。”回憶起火車站送別的一幕,丹認爲兩個人在非洲的回憶,就可以止於此了,他不敢再去那邊和他們見面,不然他或許真就下定不了決心離開了。
“至於周,嗯,找個紙筆,我給他寫封信吧,周是好樣的,我以後會去華夏找他喝酒,法克,我其實沒什麼朋友,除了迪莉婭,就是周了,麗貝卡就太冷漠了。”
“你確定,要走?”
“確定!”
傑克拿不準注意,他覺得應該給周打個電話。
可丹又看透了他的想法:“傑克,幫我一把,讓我走吧,不然我真就走不了,再見面……你們趕我走,我走不會走的,趁我現在醉了,送我上飛機,絕了我的後路。”
傑克懂了,也不在強求。
“斯蘭,喝一杯,你送他去機場吧。”
斯蘭不知所措,但傑克做了決定,他也沒什麼好說的了。
一杯沒喝完,只是象徵性的喝了一口,他可不想酒駕出事。
然後,丹用了五分鐘,潦草得寫了封信,交給了傑克:“到時候交給周,上面還有我在英國的聯繫方式,嗯,就這樣了……等你把信給他,我就認你這個朋友了,該死的,你不要再說迪莉婭的不是了,小心我揍你。”
“哈哈哈,滾蛋吧,哪來那麼多廢話……”
擁抱,分別。
短暫的幾個小時的友誼,宣告成立,也就此分別。
傑克目送車子離開,許久不能回神。
然後,嘆了口氣:“該死的,也不知道做的對不對,周可能會怪我?不對……明明是他給我找了一個大麻煩,他欠我人情。”
傑克回到酒館,拿出電話。
撥通,對方掛斷,又撥通,又掛斷。
反覆許多次,對方總算接通了……
“無論你是誰,給我一個不發火的理由,你知道現在幾點嗎?”
傑克不卑不亢:“嘿,史密斯院長,是我,傑克斯考特,我想請個年假,有點急事要處理。”
“斯考特?怎麼是你……是出了什麼事嗎?很着急?”
“是的,很着急。”
面對斯考特,那位院長可提不起脾氣,國立醫院的臺柱子之一,周邊很多國家的醫院都在挖他,如果讓他跑了,那可就糟糕了。
“那,那好吧,準你的假,一個月對吧?另外需要什麼幫助嗎?”
“額,最好能給我找個司機,我現在要出發,但是開不了車。”
“現在?”
“就現在!”
於是乎,在電話掛斷的半個小時後。
傑克帶着醉意,帶着那封信,上路了。
斯蘭則在兩個小時後,目送丹上了凌晨五點的早班機,他不敢把人直接放在機場,擔心出事。
然後,開車回返,回到酒吧。
這時候,他才從酒桶的嘴裡,得知消息——
“傑克啊?傑克走了!說要去年假旅行,嗯,他還帶走了不少酒和牛肉,應該去找周了,天吶,我也想去,周很有趣,我有很多事情想要跟他聊聊。”
斯蘭都快瘋了……
難道‘瘋逼’是能感染的?
一個瘋子,帶出了另一個瘋子?
大半夜去貝隆?!
是的。
不得不承認,傑克是被丹的情緒所感染,他今晚聽了很多關於援助的事情,所以想去看看,親眼看看是什麼樣的英國女人,讓那樣一個男子漢被感染。
或許,就是自己對迪莉婭抱有某種偏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