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人,將他鄉活成了故鄉。
蘇權就是這種人,大學近五年生活在秦中,初時還有思鄉之情,可久而久之,情緒就淡了。再等了兩年回家時,就發現家鄉的變遷比他想象的要快得多,許多熟悉的地方逐漸變得陌生……
反而是這座初來時覺得陌生的城市,變得那樣的熟悉。
就像現在,開車走在路上根本不需要導航……
趙叔的西川火鍋店,蘇權來過兩次,卻沒成想就記住了路。
如果不出意外,他不打算回去了。
家裡在工作上幫不到他,既然都是靠自己的本事求職,他更想在秦中這個熟悉的他鄉打拼,紮下根來。
兩人說說笑笑到了地方,正巧老爹的奔馳也纔到了西川火鍋爛尾樓側邊的停車場。
大家見面,沒有什麼生分,蘇權來過好幾次診所呢,跟柳姐也認識,順帶給他介紹了一下呂平,大家就熱熱鬧鬧向着火鍋店走。
等身後的周從術和呂平聊起車況,蘇權纔回過味兒來:“我就說嘛,以你小子的家境,能買‘路虎’?吊毛,平治喔~!”
週一生學着他後半句話的粵語腔調:“嶺西佬,平治點樣啊?”
“好鬼勁啊!!”
說完,哥倆又是一陣大笑。
蘇權家靠近老廣邊界,方言就是粵語,只是腔調與正宗老廣人不同,初聽他這麼說,週一生是沒聽出來有什麼不同,不過據他說,老廣和嶺西人相互聽對方說粵語,一張嘴就能分辨對方是哪裡人。
也是,就跟秦中一樣,四面八方的口音截然不同,秦北來得帶着濃濃的鼻音,秦西有個地方張嘴就喊着‘娘娘’,秦南某些地方更像是川蜀口音,十里不同音吧。
週一生以前來興趣跟他學了一段時間,不過沒學會,能簡單即興來兩句,還得看能不能咬準發音,粵語挺好聽的,一個英年早逝的老黃,一首千千闕歌,無數港城電影風靡一時,引領了一代人的潮流。
一羣人進了飯店,趙叔跟趙阿姨從櫃檯鑽出來了。
週一生也沒怠慢,去櫃檯邊跟趙阿姨父母打招呼:“爺爺、奶奶好。”
“呵呵,一生來了,聽你叔說進醫院了?好好工作,別跟你爸似的不靠譜,等你轉正,爺爺給你包個大紅包。”
西川火鍋店是趙阿姨父母的產業,不過現在股份大頭都在趙叔身上,反正自家人嘛,不分你我,就說這麼多年兩人沒孩子,還是相親相愛,已經勝過無數夫妻了,老兩口對女婿很放心,真當成自家兒子看待。
火鍋店能火,一部分原因是味道確實好,另一方面就是趙叔家裡的功勞了。
趙叔在秦中混的開,許多親戚在公務部門任職,不敢說都擔當要職,反正小領導層出不窮,一來二去就把店面給帶火了,火鍋店所在的三層樓店面是全買下來了,十足的土豪。
一大羣人樂呵寒暄一陣,就準備上包廂。
路過大廳時,蘇權忽然腳步一頓,還一把扯住了週一生。
週一生莫名奇妙:“怎麼了?”
“那邊,看那邊。”蘇權不斷向大廳角落的隔斷努着下巴,一副錯愕的模樣。
週一生循着位置看去……
巧了。
程惠民,江建成都在,另外一人好像是……唐愛雲???
只見桌上、地下襬着不少空酒瓶,三人都喝得面紅耳赤,唐愛雲紅着雙眼,不知是醉意上頭,還是被火鍋的辣味薰的,有眼淚在眼眶盤旋。
也就在週一生回頭望去時,‘哇’得一聲,唐愛雲哭了出來。
周遭不少人都望了過去,錯愕不已,程院、江主任倒是沒有覺得不好意思,一人低頭沉默,一人嘆息,只能伸手安慰他。
酒蒙子在這種場合太常見了,大多數人看了兩眼就收回了目光。
可週一生和蘇權有些懵,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們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蘇權問道。
週一生想了想,正要搖頭,卻聽周從術和趙叔從後面追了上來:“認識?”
“嗯。”週一生點頭,“主管急診科的程副院長和我們主任,另外一個……是主治。”
“主治?怎麼哭成那樣,也老大不小了吧,該有三十?”周從術撇了撇嘴,有些不以爲意,顯然有些瞧不上眼。
週一生嘆了一聲,沒理老爹,只是對蘇權搖了搖頭。
三位領導談事兒,他們倆還是別湊過去了,乾脆繼續上樓。
一邊走,趙叔的聲音又傳來:“那桌來了挺久了,情緒都不咋好啊。”
人都有八卦的心思,周家沒來前,趙叔就注意到了那桌的情況。
爺爺聽到是孫子的領導,且是院長和主任,也上心了:“進去講講怎麼回事吧。”
老人家是看出點問題了……
週一生和小蘇明顯表情不對,一個醫院主治地位雖然不高,但在秦中絕對算成功人士,如今對着兩位上級哭訴,顯而易見是遇到事兒了。
進了包廂,大家捧着菜單點菜,週一生就藉着機會把事情說了出來。
在座的都與醫生職業掛鉤。
爺爺和老爹不用提,柳姐在醫院當了好多年護士,形形色色的事情見慣了,呂平身爲枕邊人自然知道醫院裡頭的一些事兒。
趙叔兩口子因爲周家的關係,加之成天往醫院跑,找熟人,找關係,做飯局,也都聽說過不少事情。
大家都沒想到,週一生的實習單位,出了這麼檔子事兒。
等週一生說完。
周從術儼然沒有了方纔不屑地模樣,皺着眉道:“聽你的意思,這位唐醫生涼了?”
涼了?!
明明非常嚴肅的話題,偏偏的到你嘴裡,能聽出點兒笑料來是怎麼回事?
週一生深吸一口氣,與蘇權對視一眼,最後點了點頭。
今早餘建銷假上班,顯然就是唐愛雲的事情有定論了,現在正巧碰到程院、江建成和唐愛雲吃飯,唐主治又喝成那樣,情況顯然不容樂觀。
“哎,是非之地啊,是非之地!!”老爹一嘆,整個人往椅背上一靠,彷彿回憶往昔,“幸好我脫身早,不然誰知道能遇見什麼狗屁倒竈的事兒呢!!”
“要我說……”
“一個主治下海,什麼活不能幹?去當醫藥代表都比醫生強。”
老爹不能算旁觀者,他對這事兒最有體會,最能感同身受。
當年從醫院出來,也是因爲類似的破事兒,當然沒有鬧出醫療事故,是他主動辭職的,就他的角度來看,醫院肯定沒自家診所自在,賺錢多,還輕鬆。
問題是,唐愛雲跟老爹不同。
老爹是有一個厲害的爹,厲害的爹後面還有不俗的師門背景。
早些年,各個診所其實也是一窮二白,週一生就記得小時候家裡開個退燒藥,一片六毛,小孩子劑量減半,半片三毛,便宜的不可想象,當然那年頭物價也低。
周家診所之所以能逐步穩進,全靠前人植樹才得以萌陰,老爹辭職回家,立馬就有收入,有活幹,不愁吃穿。
唐主治呢?
老婆孩子,老父老母,誰也不知道他家裡是什麼情況,萬一真丟了工作,就是沒了收入來源,家裡不好過的。
“行了,你別瞎咧咧了,趕緊點菜……小蘇,你別客氣啊,想吃什麼就點,咱們等會兒要個鴛鴦鍋,我也不能吃辣,你陪我吃,點些清湯鍋裡煮的菜。”
爺爺岔開了話題,不想讓兩個正在實習的小輩,被自己家這坨‘爛泥’給帶跑偏了。
唐愛雲的事兒,固然有些問題,醫院方面做得不地道,有黑幕。
可當下就是這麼個環境,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總得遭遇一些不公平……挫折當面,高呼什麼不公平,那就太幼稚了。
事情落在頭上,想辦法解決纔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