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之秋早起急急忙忙就過來了,此時窩了一肚子氣,哪裡有心情吃早飯?但見太后殷切地看着她,又不好忤逆,只得不甘願地坐下來,也給自己盛了一碗粥。
說實話,她怎麼罵蕭逸都覺得不解恨,可太后只說了蕭逸一句“討人嫌的孩子”,她聽着怎麼就這麼不舒服?就好像誰拿了一根針在自己的麻穴上狠狠地紮了一下,怎麼都感到不得勁兒。
喝了兩口粥,輕聲嘀咕道:“其實,他也沒那麼討人嫌。大多數時候,他都是很有眼色,做事也很得體的。”
“剛纔誰說逸兒不如一隻豬來着?此時又覺得他好了?”太后扶額,“唉!看來竟是我這沒眼色的老婆子多嘴了!”
這年頭怎地人人都那麼腹黑?連太后都學會了打趣她?
“太后?你怎麼也……”
“怎麼說着說着就急了?可不是和逸兒一樣沉不住氣,還刀子嘴豆腐心嗎?”收起笑容,太后看向她道:“逸兒素來圓滑穩重,只有遇到你的事情,他纔會如此方寸大亂。可不是這次被上官先生逼紅了眼,纔會不管不顧地做出這麼沒腦子的舉動麼?”
一聽太后提起上官雲清,沐之秋就犯急,騰地一下站起來,脫口道:“我跟雲清之間清清白白,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個兒在那裡瞎着急,留下一堆爛攤子還得我幫他收拾。他就是吃定我了,纔不管不顧地做出這麼幼稚的舉動。這一輩子那麼長,難不成我這輩子都要給他善後?我又不沒該着他?”
猛地捂住嘴,半天才反應過來,“唔!太后,您居然故意套我的話?”
“傻孩子!”拉過沐之秋在身旁坐下,“你是個大方的姑娘,何苦在哀家面前扭扭捏捏?哀家且問你,你心裡所繫之人,難道不是逸兒?”
大方的姑娘?太后真會說話,說好聽了是大方的姑娘,說難聽了就是厚臉皮的姑娘。
好吧,就算她是厚臉皮的姑娘,這麼直白地說出自己的心裡話,是不是也會不好意思?
“太后既然心知肚明,又何苦再問?”
“哀家老了,一心只想看着你們快快樂樂。你與逸兒都不是普通的孩子,上官先生又是那樣一個人物。這宮裡從來就沒有空穴來風的事情,皇上的心思估計你也猜出來了一些。所謂強扭的瓜不甜,若不能親耳聽見你說願意嫁他,哀家如何敢替你做這個主?”
太后將話說得如此直白,便是有心助她和蕭逸。如此,便得罪了蕭震天。孰輕孰重,再也容不得沐之秋扭捏。
站起身,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給太后磕了個頭,“皇祖母!秋兒今日便在此給您立下重誓。此生,秋兒要麼不嫁,要嫁,便只嫁給蕭逸。還望皇祖母成全!”
“好!”太后也站起來,竟是喜極而泣,“哀家等了兩年,終於等到了這聲皇祖母。今日,皇祖母便替你和逸兒做了這個主!”
“梅香?”
梅香應聲而入,手裡捧着一隻托盤,上面放着個精緻的盒子。盒蓋打開,儼然是太后的鳳印,盒子旁邊是一道早已擬好的旨意,竟綴着蕭逸和她的合婚更貼。
沐之秋心頭一驚,忙道:“皇祖母!此事不急,大皇子……”
“夜兒的事皇祖母心中有數,與你和逸兒無關。既然有人拿此事大做文章,想要引蛇出洞,哀家就成全了他,索性讓他見見什麼是真龍。且看這跳樑小醜還有什麼後招!”
沐之秋忙謹慎地往四周看看,梅香極有眼色地放下托盤退了出去,順手關上了門。
“皇祖母,昨夜,大皇子役了!”
太后愣了愣,面上滑過一絲疲憊和傷痛,很快,她的目光便明朗犀利起來,“那孩子活着也是受罪,死了反倒乾淨!”
沐之秋怎麼也沒想到太后會說出這樣的話,不待她反應過來,太后又道:“皇祖母知道你擔心逸兒,但你可知夜長夢多?夜兒的死不過是個開始,逸兒既然打算反擊,又豈會白白犧牲了你?你且放心,皇祖母再老,好歹還活着,哀家倒要看看,他們是不是敢拿對付夜兒的法子來對付哀家!”
聲起印落,鮮紅的鳳印蓋在明黃色的綢布上,如同啼血的鳳凰浴火重生。
沐之秋登時熱淚盈眶,她只道只有自己纔看出了蕭逸的苦心,原來,太后竟也心知肚明。這般隱忍壓抑,一直等到她心甘情願,這個一生都被關在後宮這隻大籠子裡的老人,她到底走過了多麼傳奇的一生?
是的,蕭逸不是個沒腦子的人,即便今日這件事,他做得確實衝動魯莽了些,卻也不是毫無道理。正如太后所說,蕭夜的死,不過是個開端,是那個冒牌貨走到前臺來的契機,是那幕後黑手公然向蕭逸挑戰的警告。蕭逸那樣聰明的一個人,怎麼可能看不出這些?
倭人狼子野心,就算蕭逸睜隻眼閉隻眼,靜安王朝遲早都會成爲他們發動戰爭企圖侵吞的對象。而她沐之秋,不管她願不願意參與,她都已經成了這場陰謀裡的受害者。
既然進一步未必山窮水盡,退一步也未必就會柳暗花明,那麼若不想任人宰割,就只能選擇反擊。
這便是蕭逸的苦心,在蕭震天心心念念想着如何成全她和上官雲清,從而削弱蕭逸的力量的時候,在冒牌貨將蕭夜當成擋箭牌推出來的非常時期,蕭逸不避反進,貿然請婚,是要告訴所有祝福他們的朋友,居心不良的敵人,蠢蠢欲動的小人,從此以後,他蕭逸會和她沐之秋站在同一條戰線上,不離不棄、生死與共。
太后中氣十足的聲音響起:“梅香!將哀家的手諭送去朝堂之上,親手交給皇上!”
門砰地一聲被人撞開,梅香沒進來,卻見蕭楠滿頭大汗地衝了進來,“皇祖母!你且去看看,父皇要讓三哥去闖試心門!”
沐之秋身子一晃,被蕭楠險險扶住,“三嫂也在,三哥,三哥他……”
當下,沐之秋什麼也顧不上了,擡腳便要走。
蕭楠一把拉住她,“三嫂!你不能去,父皇震怒,揚言要打死三哥,誰勸就連着一起打死!”
“有哀家在,看誰敢打死你三哥?”太后挺身而出,“楠兒護駕!哀家今日要隨爾等去金鑾殿上闖一闖!”
金鑾殿上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誰都沒料到靖王爺會在今日早朝時提出請婚的要求,靖王爺當真選了個最爛的時機,竟是在皇上剛宣佈完大皇子役了時,他便說了。
衆臣更沒想到素來對靖王爺遷就的皇上今日會如此不給靖王爺面子,竟會在靖王爺請婚的話剛說完,直接將龍案上的一方寶硯砸了下來。而武功蓋世的靖王爺蕭逸,竟連躲都沒躲一下,依然挺直着腰桿,傲氣十足地逼視着他的父皇。儘管,他的額頭被砸得鮮血迸濺。
於是,原本就壓抑緊張的早朝,就演變成了父子死掐的局面。靖王爺咬死了不鬆口,定要皇上當朝允諾他與定邦使君的婚事。
而皇上也被氣昏了頭,竟說出“除非朕死了,否則你休想娶上秋兒”的話。
沐忠國的心都要從嗓子裡蹦出來了,若在平時,這種時候他什麼話都不會說,只管縮在人堆裡明哲保身,可是今日不行,這件事情的爭端乃是他的寶貝女兒,若是讓皇上反應過來,一道旨意殺了秋兒,那可怎麼好?
他頻頻咳嗽,恨不得衝上前把靖王爺拖回隊伍裡來,偏偏向來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靖王爺今日成了瞎子聾子,非但對諸位大臣的議論聲視而不見,連他越來越響的咳嗽聲也聽不見。
方誌清也急得亂了陣腳,這靖王爺年輕氣盛當真胡來。萬一此時出來個小人來上一句“紅顏禍水”之類的話,沐之秋那孩子豈不是要白白斷送性命?
這樣雄才偉略心懷天下的奇女子,倘若日後靖王爺登基得她輔佐,定能開創靜安王朝的繁華盛世,他豈能甘心看皇上因一時之怒便毀了靜安王朝最年輕有爲的兩個奇才?
但眼下的情形橫豎勸不得,他只好偷偷給八皇子蕭良使眼色。
八皇子果然聰明,只愣了一下便俯首在上躥下跳的九皇子耳邊說了句什麼,那九皇子便直呼腹中劇痛要入廁,蕭震天正在盛怒之下,當即便將沒眼色的九皇子蕭楠趕出了金鑾殿。
黃毅心情異常煩躁,在他眼裡,一直都覺得沐大小姐和上官先生極其般配。可是,直到昨日,他隨二皇子、八皇子、九皇子等人一同去城門處迎接靖王爺和沐大小姐時才發現,原來他二人才是天生的一對璧人。
黃毅是個大老粗,舞文弄墨他不懂,但治國之道他還是明白一些的。那上官先生雖是世外高人,但靖王爺乃是治國奇才,沐大小姐不管配他二人誰,他黃毅都覺得喜歡,但很顯然,於公來說,沐大小姐只有嫁給靖王爺,將來母儀天下,才能爲造福黎民百姓。能澤被蒼生被百姓瞻仰愛戴,又兩情相悅的婚姻,纔算得上是真正的珠聯璧合吧?
今日早朝,黃毅雖然也覺得皇上剛說完大皇子役了的消息,靖王爺就提出請婚時機有點不對,但男子漢大丈夫,喜歡就是喜歡,既然靖王爺如此坦蕩磊落,皇上便該做個順水人情答應了纔是,好歹也能衝散滿朝的陰霾不是?便是皇上當真顧慮沐大小姐,不敢做小姑娘的主兒,是不是也該傳了沐大小姐來詢問一番?那沐大小姐爽快大方,同意或是不同意定然會給個明確的答案,好讓大家都放心。
偏偏皇上不知道哪根筋拐上了,竟會一反常態地大發雷霆,非要跟靖王爺死扛,還冒出“除非朕死了,否則你休想娶上秋兒”的話,好像是皇上自個兒在和靖王爺相爭沐大小姐的似的。
才意識到自己想了些什麼,就聽見沐忠國不停地咳嗽,心中的煩躁頓時升級,黃毅不由皺眉道:“沐丞相今日嗓子裡可是塞了雞毛?怎地總也咳不完?昨兒個瞧着你還好好的,不會是沐大小姐昨日回京太激動,哭了一夜將嗓子哭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