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靈突然聽北堂妖說起韓晨,倒也沒有驚訝,她放下手中霧燈,雙手交握疊在身前,面上只餘恭敬和忠誠。
“韓晨今日被管家帶出去採買,午時纔回府。飯後又帶着阿寶在後廚幫忙,恐怕這時候還正在後廚幫忙打理雜物。”錦靈輕聲說道。
北堂妖微微頷首,道:“錦靈,你幫我帶他過來,記得人不知鬼不覺。”
錦靈一怔,“小姐這是爲何?韓晨既是小姐帶進來的人,又與我們和風院親近,這是府里人都知道了的事情。小姐完全不必擔心府里人會說什麼,只管叫韓晨過來便是。”
“錦靈,我是未出嫁的女子。”這一句話,解答了錦靈所有的疑惑。
的確,就算北堂妖發誓今生不會嫁出北堂府,但她始終是個女子,又未出嫁,還沒有婚約,和家裡的僕人徹夜長談,傳出去怎麼都不好。
錦靈低下腦袋,雙手握緊腰前的流穗,小聲道:“小姐,是錦靈考慮不周。”
“這與你無關。再者而言,我讓韓晨過來,也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說,這一點就更不方便讓府里人知道。”北堂妖翻動着醫書,神態自若道。
錦靈應了聲,很快就下去找韓晨了。
暖黃的燈光下,北堂妖左手持書,右手拿着毛筆,時不時動手摘抄下一些重要知識,眉頭也時而輕蹙。她秀雅端莊的容顏在暖光下顯得溫柔靜謐,瑩白柔潤的肌膚如同上好的圓滑珍珠,那投射在紙窗上的剪影如同絕美山水畫,看的人只覺心裡也平靜了。
遠遠地,腳步聲就來了。
一輕一重,一快一慢,配合着腰間鈴鐺的脆響,北堂妖緩緩勾起了脣角。這府裡,也就錦靈還佩戴着她當初送出去的鈴鐺了。
“北堂妖”已死,曾經伴隨她的丫鬟全都分散在了府內各處。她們都解下了北堂妖曾贈與她們的鈴鐺,也解開了和北堂妖的所有羈絆。
“小姐,韓晨來了。”錦靈推開門,壓低了聲音,卻壓不住內心的興奮。
北堂妖豎起手指在脣邊噓了一聲,“錦靈,聲音輕一些。”
錦靈才記起來北堂妖說的,她與韓晨要說的事情是很重要的事情,自然不能大肆宣揚。她便縮了縮肩膀,略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我知道錯了。”
“沒事,你在外面看着,別讓人進來了。”北堂妖放下毛筆,素手捻起一塊潔淨紙帕,細細擦乾淨手上的沾到的零星墨汁,站了起來。
“是,小姐。”錦靈還貼心地替他們帶上了門,夜色濃重,她靠坐在臺階之下,忽而凝住了目光。
屋內,北堂妖指了指圓桌邊的位置,說道:“韓晨,坐着吧,現在我們是朋友,你無須遵守府內的規矩。”
韓晨頷首應道:“我知道,小姐宅心仁厚,對韓晨也是極好的。”
北堂妖聞言斜了他一眼,紅脣微挑,眼神似笑非笑,她問道:“我可不曾宅心仁厚過,你怎會這麼以爲?”
韓晨笑了,道:“不論如何,小姐對韓晨和家寶有如再
造之恩。小姐有什麼話只管吩咐我,我就算赴湯蹈火,也在死不辭。”
北堂妖也在圓桌邊坐下,與韓晨隔開了一段距離。
她淡聲道:“你無需如此。韓晨,我只是替你解圍,又給了你一個暫時的安身之處,這並不算什麼。我將你看做我的合作人,但願你在動手做事方面的能力並不比你油嘴滑舌的能力差。”
“那是自然!”韓晨應得爽快。
“那好,”北堂妖在他眼前鋪開一張白紙,問他:“這上面有什麼?”
韓晨盯着白色宣紙看了半晌,他穿着黑色的小廝衣袍,眉眼卻極其俊秀,在油燈的照耀下,北堂妖都看得清他臉上細小的絨毛。
然而她不是爲了看他的相貌,她看的是他可有露出疑惑或者退縮的神色。
其實她早就知道,韓晨是個練家子。他的功夫並不差,人看似隨心隨性,易驕易燥,但實際上,他的軟肋只有韓家寶。只要不牽扯到韓家寶,他對一切事情都是可有可無的態度。
這種人,看似難以捉摸,但實際上最爲忠誠。
北堂妖就是看中他這一點,好在他人也聰明,腦子靈活,不過幾個呼吸之間就笑着回答北堂妖道:“小姐,這不過是一張白紙。但……卻不是普通的白紙。”
“說來聽聽。”北堂妖道。
韓晨直起身子,心裡清楚面對北堂妖,他不能有一分懈怠。北堂妖和他一樣是聰明人,他會的她都會,她心裡所想他卻不一定能猜得中。
“小姐,這宣紙就如同你。十五六歲的年紀,家世清白,手上也空無一物。但空空如也的宣紙上卻能描繪無數事物,也就意味着小姐的將來有多種可能性。若我沒猜錯的話,小姐……是想畫一片錦繡前程!”
韓晨說着說着,眸光就沉澱了下來。
北堂妖在他眼裡的確如此,她什麼都沒有,只能白手起家。然而她要如何白手起家,她又爲了什麼?圖什麼?
韓晨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和北堂妖是一條船上的。她前程似錦,他必青雲直上,到那時,家寶也能過上更好的生活,不必跟着他一起在此受苦。
“小姐,我猜的可對?”韓晨小心地控制着氣息,眸光緊盯北堂妖,一顆心也懸到了心頭。
北堂妖淡淡一笑,點了下頭,隨即又搖了搖頭。
韓晨瞬間縮緊了瞳孔的焦距。他的瞳仁本就比別人要大上一些,如此表現出來的驚訝,更是讓北堂妖覺得他特殊。
“小姐,你……”韓晨已經無法言語。
他所見到的北堂妖,野心肯定也有,只是未曾想她的野心那麼大,竟是爲了那東西嗎?
北堂妖哪裡想不到他想到哪裡去了,當即就撲哧一笑,嗓音清潤,開口便如山澗流水一般淙淙動聽。
“韓晨,你想多了。本小姐想要這北堂家堅強如鐵,無堅不摧,你覺得要如何實現本小姐的願望?”北堂妖雙眸灼灼地看着韓晨,她知道他會有他的想法,不如先問問他,說不定也能有意
外收穫。
韓晨思忖良久,才沉聲道:“小姐,韓晨思來想去,都只能想到銀子上面。有錢使得鬼推磨,沒有銀子,這豐厚的家底如何撐起來?哪怕是在外人面前,北堂家風光輝煌,但卻遠遠比不上有錢不心慌的心。”
“有錢不心慌……”北堂妖咀嚼着這幾個字,覺得頗有趣味。
“你倒是說到了點子上。北堂家看似風光滿面,可所有人談論起來,無非都是乾爹公正廉明,治理有方。北堂家整十一代家主都是當朝左相,讀書人清高自傲,乾爹也從不收受賄賂,只憑着朝廷發的月例,才勉強撐起了這個家。雖有北堂家族不斷資助,但卻不是長久之計。”
韓晨邊聽邊點頭,隨後接着北堂妖的話道:“我到都城也不過十幾日,但卻聽聞了無數北堂相爺的英偉事蹟。卻不曾想北堂家內部也虛空,小姐,您想要整治好北堂家,看起來還很有難度!”
北堂妖輕笑一聲,道:“所以,我當下最大的願望就是北堂家能夠好起來。北堂家是我們背後的靠山,靠山不能倒,我們也要仰仗靠山而更進一步。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韓晨眼底劃過一絲驚豔,他深吸了口氣,內心的昂揚鬥志也被眼前這個看似柔弱但心志堅定的女子給激了起來。
他道:“小姐,韓晨見過的女子幾乎都是附屬家族的典型,她們雖不說不思進取,但卻不如小姐這般有魄力有想法。韓晨必當肝腦塗地,爲小姐效勞!”
北堂妖擺擺手道:“無須如此。我是無法離開北堂家在外行事,只能找到你爲我做事。但屬於你的好處樣樣都少不了,你若是努力,未來的分紅更多。”
韓晨眼神微暗,他知道,北堂妖是不信任他能一直待在她身邊不背叛她。但他會用實際行動來證明的!不怕沒有千里馬,只怕沒有伯樂!北堂妖既然將他收到羽翼之下,他必定也會爲了北堂妖而拼戰沙場!
“那小姐有何打算?”光說不做也不是韓晨的作風,他期待地望着北堂妖,等待着她的回答。
他也知道,北堂妖不會讓他失望的!
而在房頂之上,隱客對視一眼,用着氣聲開口:“此事可需告知王爺?”
“王爺沒說要時刻知道北堂小姐的訊息。”
“可王爺也沒說不用匯報北堂小姐的訊息。”
“那……”
“不說是死,說了也是死,不若我們說說試試?”
“……”
片刻之後,月光之下,出現了兩隻白淨醇厚的手掌。
巴掌對剪刀。
一道身影飛離屋頂。
錦靈並沒有察覺,因爲她的內力還沒有深厚到這種地步。
她只是眸光靜靜地對上了家寶的視線,然後在家寶的目光裡,逐漸迷離,逐漸流失。
家寶也只是站在門口,她知道自己的眼眸有怎樣的魔力,這也是她爲何要盯住錦靈的原因。她終於動了,腳步一跨,錦靈便自覺起了身,讓到一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