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堂妖出了醫堂,眼前人流川流不息,大街上一眼望去皆是平民百姓,就連她腳邊的病人們都哎哎呻吟着。她對於這個世道已經清楚了,而她知道最重要的不是反抗,而是在這種世道之中穩健自己的實力,站得住腳。
“大夫,昨夜城南突然多了一些黑衣人襲擊我們,我們都是好不容易逃出來的,求您救救我們,我們身上的傷會害死我們的!”倏地,有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撲過來抱住北堂妖的腿。
她面目模糊,又將整張臉都埋在了北堂妖的腿上,血跡混着淚水粘在北堂妖的長裙上,她淡然彎身,扶起了女人,說道:“你去醫堂裡面找大夫爲你診治。我就算能診治你,都不能開藥。”
北堂妖能解決的都只是一些小病小災,真正牽涉到人命的問題,陳周之萬萬不敢讓她沾手。
女人仰起頭來,她面上已經毀了容,兩道血痕從眼角開到嘴邊,看着觸目驚心。
“大夫,您就幫幫我吧,這裡還有這麼長的隊伍,我等到進去裡面,都不知道是何年何月啊!”
北堂妖看向她的身後,一個不過六七歲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捏着女人的衣襬,小聲喊了一句:“娘。”
“你丈夫呢?”北堂妖問道。
女人一怔,緊接着臉上便皺了起來,她嚎啕大哭,邊哭邊道:“我丈夫已經死了,就死在那羣殺千刀的手裡。”
“成兒他娘,別亂說了,當心那些人尋來!”有個老者低喝道。
女人淚眼婆娑,眼看着也不敢言語了,北堂妖便是一嘆,她握緊女人的臂彎,沉聲說道:“你們都是昨夜城南的受害者嗎?”
不少人應了聲,看來,城南事件並不止昨天那件命案。
“你們都進來吧。”北堂妖並非不能醫治,這種皮外傷對她而言小事一樁,只是錦靈見不得血肉模糊的一面,北堂妖最開始纔不想醫治他們。而且,她現在心情並不好,讓她醫治她也倦怠着。
她這話一說,立時就有十來二十人都起了身過來。或老或少,或男或女,全都跟着北堂妖進了醫堂,而後圍在北堂妖身邊,等着她診治。
他們見別的大夫面前都排着隊,他們便也自發地排成了一條隊伍,爲首的正是先前與北堂妖哭訴的女人。
上官瀟還沒來得及跟上北堂妖的步伐,又見她回來了,他便也默默回到陳周之身邊,陳周之知道他心地寬厚,便也沒有出口譏諷,只是沉吟着說道:“上官公子,你應當知道,我徒兒不是好招惹的人。你存心招惹她之前,可要好好將一切都想清楚了。”
上官瀟微怔,他生的一雙清淡鳳眸,毫無攻擊性的眼神看得陳周之都不願出口說重話。但說實在的,陳周之就不看好上官瀟。
北堂妖喜歡的並不是這種類型。越是強大的人,越是喜歡優秀的人。所謂的天上掉下金龜婿,不過都是些膚淺的故事,在他所處的時代,至少從未曾發生過世家男子娶普通女子的事情。就算喜歡,都不過是向父母說了一聲,娶爲妾罷了。
上官瀟沉默着,良久才道:“我並無其他的意思。”
“我知道你沒有其他的意思,你也追逐不上她的腳步。她日後是要面臨天下之人,野心和胸襟都不是你比得上的,你若是真的想爭一把,那就跟你弟弟先競爭!上官家主的位置本就應該是你的。”
陳周之這話真的是挑撥,但他卻又跟沒事人似的,轉過了頭不再搭理上官瀟。他說的本就是實話,全東陵國的人都知道嫡長子才擁有繼承家族的權利,上官寒不過是平妻生的次子,還是庶子,若不是深得上官家主的喜歡,又怎會凌駕於上官瀟頭上?
上官瀟不喜歡爭權鬥利的事情也是出了名的,他一生只愛讀書,人卻也不迂腐。淡然而立的身形傲然絕世,也有不少女子就傾慕他這種的。
上官瀟也知道陳周之說得對,北堂妖雖然還小,但他們都看得出來,她的前途是錦繡良程,他耽誤不了她,因爲北堂妖對他從始至終都沒有半分情意!
“陳妙醫,我想靜靜看着她,這樣可以嗎?”喜歡的東西不一定要得到,輕而易舉得到的東西一定都不會被珍惜,他站在原地,心神蒼涼。
陳妙醫淡然一笑,說道:“這與我何干?你開心就好。”
反正你搶也搶不過我家王爺!陳周之心底篤定極了。
“北堂姑娘。”然而上官瀟還是在北堂妖診治完了這些病人後走了過去,此刻已近黃昏,醫堂也要關門了,暖黃的夕陽西下中,他輕輕出了聲。
北堂妖整理着桌案上的看診記錄,聞言擡起了頭。
上官瀟眼底深邃不明,他和北堂妖對視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城南有個舊書社,往常我也會去那兒,那兒是人們交換手上書籍的地方,我也常能換到一些喜歡的書。恰好明日下午我也要過去一趟,北堂姑娘素來喜歡醫書,不如一同前去,如何?”
北堂妖靜默着不說話。錦靈站在一旁,覺得這二人之間的氣氛有些玄妙。
“好。”北堂妖應得乾脆利落,儘管她思考也花了一點時間。
上官瀟衝她禮貌地笑笑,手持一卷醫書轉身就走。北堂妖望着他的背影,心裡還是琢磨不定他究竟是因爲想去書社才叫上她,還是因爲看出來她想去城南才邀請她去書社。
若是前者,他的意圖還算乾淨。但若是後者,他只從北堂妖甘願診治十七八人這件事情中就看出來她想去醫堂,上官瀟也是厲害之人。
“小姐,我們回去吧。”錦靈揉了把餓極了的肚子,可憐兮兮地望着北堂妖。
北堂妖纔想起來方纔錦靈見了那些人的傷口,跑去內堂吐得不成樣子。她肚子早就空了,又捱到黃昏時刻,定是餓極了。
“走吧。”北堂妖說道,心裡卻還想着上官瀟的事情。
要說這世上有莫名其妙的愛情,她相信,畢竟前世她對上官寒就是那樣。可那都是建立在上官寒對她很好,用假象欺哄她的基礎上,她也從未曾對哪個男子表露過意思,上官瀟若是對她有意思,恐怕也只是淺淺淡淡的那種,這樣她便放下了心。
回到北堂府,天色將黒,藍素還是坐在前廳,不過她正在刺繡,燈光下認真專注的眉眼好似渡上了一層金邊,使她整個人看起來都發着光發着亮。
“乾孃,”北堂妖微微笑着喚了一聲,走過去蹲在藍素的手邊,笑看藍素正在繡的東西。
“是鴛鴦……”
藍素笑了笑,順手撫摸了下北堂妖的頭頂,說道:“鴛鴦吉利,日後你和雅兒出嫁,我都爲你們縫製嫁衣。”
“娘……”北堂妖動了動脣,想說北堂雅又不是您親生的,你對她好她還不見得會領情。可她忍了下來,就算不是親母女,這十多年的感情也擺在那兒,藍素向來重情重義,絕不會輕易放棄北堂雅。
“別蹲着了,你在醫堂做了一天事情,怕是早就累了,快坐着歇會兒,等你乾爹回來了,我們就吃飯。”
“好,雅表姐呢?”北堂妖忽然問道。
藍素神色一冷,“她不願來吃,我也隨她。”
北堂妖動了動嘴脣,眸光微微凝住,她正想說什麼,卻見藍素神色漸淡,她望着眼前的錦繡鴛鴦,慢慢地出了神,喃喃說道:“以前我要是這樣管着妖兒,妖兒定不至於落到那個下場。如今我只有一個雅兒了,不管怎樣,我都要雅兒一生平安幸福。”
北堂妖也輕輕安慰她道:“乾孃,雅表姐雖然比我還大上一歲,但年紀畢竟還小,她的婚事只能由乾爹乾孃仔細照看着,這樣纔不至於走錯路。”
藍素聞言有些驚訝道:“你覺得我爲她安排的婚事她會幸福?”
“自古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雅表姐又聽您的話,想必是會同意的。只看乾孃能否爲雅表姐找到一個優秀的男子,能保雅表姐下半生富貴,也和雅表姐相敬如賓。”
北堂妖的話說完,藍素竟是眼眶一熱,她淚目道:“瑤兒,你說得對。我以前總想讓妖兒和雅兒都找她們自己的意中人,就像我和你乾爹這樣。但我忽略了,我們這樣的世家,註定不能隨便與人定親。父母的安排顯得那麼重要,只是雅兒的下半生,我只望她能好好地過。若是那魏無忌也就罷了,但偏偏雅兒又不愛他,她這一生究竟要怎麼辦呢?”
藍素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對北堂妖的無限信任,連心底的話都說了出來。北堂妖只覺心口堵得慌,藍素這樣爲北堂雅着想,可北堂雅呢?她若是終有一日背叛北堂家……
北堂妖無法想象。所以如今,她就要將北堂雅從藍素的心裡趕出去!越是不在乎,傷害就越小!
“乾孃,乾爹還在大理寺嗎?”北堂妖甩了甩頭,將北堂雅從自己思緒中趕了出去,她現在還不想處置北堂雅,便將話題引到了北堂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