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醫院的車很快將林洛黛接走,白暮雲一直等在手術室外,直到確定林洛黛沒有生命安全才吁了一口氣。
“少爺,進去看一下少夫人吧。”古清提醒。他搖了搖頭:“打電話給馮紹華吧,讓他過來。”
“……”古清想說什麼,最後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點頭。
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那就乾脆地走下去吧。就算他極想呆在她身邊照顧她,也要控制住自己的慾望。
馮紹華在二十分鐘之後到達,看到了牀上虛弱沉睡的林洛黛,並從醫生處得知了她引產的事情,怒火沖天地跑了出來。
“白暮雲,你不是人!”
他衝着白暮雲一拳就砸了過去。古清及時伸臂擋住了他:“馮先生,少爺今天吐了兩次血,經不住你這樣折磨。”
“你這種人,應該去死!”馮紹華喘起了粗氣,拳頭還想往前衝,嘴裡吐出來的話銳利無比。
白暮雲白着臉沉默,古清忍不住爲自己的主子說話:“這件事情存在誤會,把少夫人這麼拉過來並不是他的本意……”
“夠了。”白暮雲終於出聲,阻止了古清的解釋,而是看向馮紹華,“好好照顧她。”說完,轉身,拖着疲憊的步子往外走。
“白暮雲,你就這麼放手了嗎?你把她傷透了就丟下不管了?”馮紹華無法抑制怒火的吼再度爆了出來。白暮雲的步子一頓,停在了那裡。
目光,轉回,落在林洛黛的病房門口。
良久,才轉到馮紹華身上,輕聲道:“如果她問,就告訴她,我愛上了葉瀾兒,最終決定打掉她肚子裡的孩子。我們早就離婚了,她可以自由選擇所愛的人。如果可以……最好把我忘了。”
“你個混蛋!她傷的是心,不是腦子,是說忘就能忘的嗎?”用力地揪緊自己的心口,林洛黛受到傷害比他自己受傷還要難受。他根本不敢想象清醒過來的林洛黛會如何面對現實。
“那就讓她恨吧。”無情地出語,他邁步走了出去。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心有多痛多難忍,胸口一痛,脣齒又傳來了血腥的味道。
六個月後。
入秋後,山頂別墅也變得冷了起來,四周的山頭雖然種的是常青樹,但已經帶了蕭條之色。院子裡,就算每天都有人清掃,仍會在一夜之後落滿枯葉,一片衰敗。
二樓,臨窗之處,設立了景觀臺,從這裡,可以鳥瞰山頂的風景。由遠及近,都是山野和花草,偶爾會有一羣南歸的雁子,發出幾聲響,帶給這過於寧靜的山頭一點生氣。
觀景臺上,一張懶人椅上躺着一個人。眉目乾淨,一片寧靜,安然地坐在那裡,看着遠處的風影慢慢縮住了眉毛,似陷入了某種深思當中。
他的身上蓋着一張絨毛毯,淡淡的黃,夾了些灰。他的腳上,套一雙棉拖鞋。他的手露在外面,白皙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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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獨坐在那裡,就像一副畫,畫面乾淨到點細微的污點都找不到,整個人都纖塵不染。
“少爺,金醫生過來了。”背後,管家出聲,打破了這片寧靜。白暮雲未轉頭,只是點了點。管家走過來,將他扶起。
來到客廳,金醫生已經等在那裡,手邊是一個專用醫藥箱。
白暮雲朝他點了點頭,直接轉身去了隔壁的醫療室,躺在了一張牀上。金醫生很認真地爲他做了各項檢查,眉眼慢慢凝了起來,臉色不是很好看。
管家看出了他的表情,微推了他一把:“到外面說吧,需要開哪些藥由我來負責。”
“不用了,就在這裡說吧。”緩緩整理自己的衣服,白暮雲乾淨無染的臉上一片淡然,看向金醫生道。金醫生收起工具,低頭道:“你最近是不是沒有好好休息?藥都吃了嗎?各項指標比上次差了好遠。”
眉宇鬆開,脣角綻開了一抹淡笑,與金醫生的嚴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值得奇怪嗎?我已經超過了死亡的預定時間,應該覺得慶幸纔對。”他說得雲淡風輕,好像生死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只是一件家常到如吃飯般的小事。
金醫生無奈地搖頭,眉壓得很難看:“你現在不能和之前比,之前是無藥可醫,但現在是有藥有可以延續,不應該這樣纔對。”
“延續與不延續,反正都要走上那一步,有多大區別。”他還是一副淡淡的口吻,表面是看淡生死,實際上是希望死亡來得快一些。
金醫生只能生氣,道:“您這樣的指標若是傳給老夫人,她的心臟病估計又要復發了。”
“所以,不要傳。”他答得乾脆,慢慢地上樓,進了房。管家站在背後,無奈地嘆息,搖頭:“少爺這是分明不想活了,唉……少夫人那件事一直是他心頭上的痛,怕是再也緩不過勁來了。好幾次他都把藥丟掉,壓根就不想服,真是……唉……”
主臥內,裝修一如從前,只是牆上多了兩張照片。一張,林洛黛穿着婚紗和他站在一起,兩人臉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兩人的身影落入鏡中,極具立體效果。
另一張,服裝未變,他託着林洛黛的腰,兩人眉眼交流,那份幸福和甜蜜的情感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是在許久之後,由婚紗館轉過來的。早已忘記的畫面在收到照片的那一刻盡數涌出,對於林洛黛的相信越發濃重到無法收拾。他把這照片當成了珍寶,掛在牆上每天都會看。
脣角,微微揚起,被照片中人兒那燦爛的笑意所感染。
片刻,笑意慢慢收斂,變成了一片沉重。巨大的臥室內,只有他一人,照片裡幸福的人兒早已不知何處。是他,親手將她推離,親手毀掉了她的快樂。
她,現在還好嗎?
自從離開醫院後,他再也沒有看到過她。而她,竟然也沒有來找過他。到後來,他才從馮紹華傳來的短信裡知道,他帶她去了美國。
我會好好照顧她,讓她再也體味不到痛苦、磨難和煎熬,讓她把你徹底忘掉。
馮紹華的短信是這樣寫的,是在引產半個月後發過來的。這是他得到的唯一關於林洛黛的消息,一直沒捨得刪掉。
至於爲什麼要留着,他至今沒有想明白,大概本能地希望帶着她的消息進墳墓吧。
她把他忘了嗎?他開始確定。
從離開至今,她連一個電話都沒有給他打過。以她對他的恨,理應每天找他鬧纔對,他甚至做好了這樣的準備。
看來,馮紹華的確把她照顧得很好,好到讓她忘了要恨。
這樣,挺好。
身子壓過去,躺在了牀上。這張曾經承載了他們歡樂的牀,如今已經冰冷。每夜,他的身子都如冰一般,隨着病情的加重,這種感覺越來越深。還有,巨大的疼痛,原本只有心臟痛,現在發展到四肢和身體的每一個神經,痛起來的時候就像千萬只螞蟻在啃。
這種痛苦,發生的頻次越來越多,是否說明,他越來越接近死亡了?
死亡。他閉上了眼,安然地等着。只要林洛黛一切安好,他便死而無憾。對於死,他甚至有些期盼。
敲門聲輕輕響起,他久久未予迴應,外面的人推門進來。是古清。他一套西色西服穿在身上,眉宇間又沉斂了許多。
“少爺。”走到牀邊輕呼,眉間掛了擔憂。
直到看到白暮雲睜眼,才鬆了一口氣。
“特護去了哪裡,怎麼都不來陪着。”古清略帶責怪的話語吐了出來,白暮雲落在被上的指輕點了點,“是我讓她們離開的,這是我的私人空間,不想太多人打擾。”
“有她們陪着總歸好些,有什麼事也好及時處理。”古清眼裡的那份關切是真誠而明顯的。白暮雲苦苦笑了一下,知道他是怕自己突然昏倒就再也醒不來。
金醫生說了,這種病平常並沒有多麼強烈的症狀,只會偶爾神經痛,但一旦昏迷,就可能永遠也醒不過來。
原本半年的生命又拖了大半個月,大家的心都在提着,生怕他撐不過去。白楊美華更是每天一個電話,問長問短。
“放心吧,我不會那麼快就死的。有金醫生拿藥吊着,想死都不容易。”他的苦笑愈深,說話時夾了無奈。心思被猜透,古清略微尷尬,但聽到他說不會死,又鬆氣了一些。
“不管怎麼說,還有老夫人,您總要爲她而活下去,說什麼也要給她養老送終才行啊。”知道白暮雲心裡的痛,更知道在失去林洛黛後他對生命的消極情緒,古清不得不拿出白楊美華來支撐他,給他活下去的理由。
白暮雲又是苦苦一笑,卻不再說下去。
古清伸手要給他蓋被子,他卻擋了下來。“最近公司怎麼樣?”自從知道生病後,他慢慢退出了公司的管理,主要的工作都交給了古清,他現在是公司的副總裁。
“運轉正常。”古清道。白暮雲點頭,把公司交給古清是令他最放心的一件事。古清的步子雖然沒有他那麼快,眼光也沒有他那麼毒,但穩打穩紮,絕對不會出亂子。
手握在了古清的手上,他重重地一壓:“好好幫她守着。”
臉色一時沉重,好久,古清才嘆氣道:“少爺,我這是爲您守着,守了你十幾年,早就成了我的習慣。要是你不堅持下去,我會失去動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