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寒江撇撇嘴,當她是母豬產崽麼。
那畫像前備了一個小小的香爐,張敬拿過香點燃插好供奉,皇帝望着那畫裡的人一陣沉默,想起相識相知只隨着那香菸輕散朦朧了眼睛景物化作一句輕嘆。
慧妃也跟着嘆道,“妹妹離去時曾讓我日後代爲照顧皇上龍體,設法令皇上開懷。若是看到皇上這樣長嗟短嘆,一定會責怪我沒有遵守承諾。”
皇帝感傷道,“她就是這樣,離去了心裡牽掛的還是他人。”
慧妃抽出手絹摸了摸眼角,淚光盈盈,“這樣善良的人,可惜是紅顏薄命。妹妹生前最喜歡看到皇帝笑了,今日又是大年初一,皇上就就別難過了,讓妹妹在天之靈也不得安心。”她轉向景故淵道,“你十弟也到了適婚的年紀了,你父皇有意讓幾位公卿大臣帶了自家的女兒一塊進宮。除了胡侍郎的女兒,其他幾個閨秀人品樣貌也是一等一的好,一會你也看看。”
伊寒江聽出了不尋常,問道,“既然是十皇子要娶妻,該是十皇子看閤眼纔對,慧妃娘娘這是要讓故淵看什麼呢?”
慧妃見她這麼一問,笑道,“你們夫妻成婚後就恩愛有加,我看着也爲你們高興。只是你現在有了身孕,故淵身邊也需要一個伶俐的人服侍。”
服侍?要服侍什麼,日常起居有的是下人可供使喚,她有了身孕不方便,這是在找理由要給景故淵納妾麼。她瞪向景故淵,玩味着慧妃的話,“多加一個人服侍?”
皇帝道,“朕雖不喜歡你大哥那樣妻妾成羣,但尋常百姓家裡還有三妻四妾,你幾位兄長府裡除了有妻子幫着操持府中事務。也還有一兩個妾侍幫着分擔。那夜對弈,朕不是讓你想想麼,皇孫貴胄身邊怎麼能只有一個女人。”
景故淵不想皇帝當面說了出來,見伊寒江已是氣的不願意再看他,表態道,“父皇,我說過了我有寒江一人就足夠了。”
伊寒江冷笑,心裡燒起熊熊大火來,那夜對弈……她問他他爹對他說了什麼,他倒瞞得她辛苦隻字不提。
慧妃幫忙勸道。“當初你不願意娶妻,可讓你父皇苦惱了許久。現在不過是要給你找多一個人照顧你,皇上知道你對寒江情有獨鍾。不會委屈寒江的,只當平妻不分大小行麼。”
“我不許!”她聲音極大,註定是要落下妒婦的罪名她也無所謂,有人要侵入她的婚姻,那是她絕對不能容忍的。
皇帝皺眉斥責道。“有朕在輪到你說不許麼。”
慧妃勸慰道,“做妻子的要溫順知曉三從四德,你也不要這樣的排斥,故淵娶多一個你就當是日後多了一個姐妹,就如當初故淵的娘和我一樣,和和睦睦的一同伺候夫君。不也是挺好的麼。”
她冷笑道,“我娘只有我一個女兒,哪來的姐妹。我可不像皇后娘娘和慧妃娘娘一樣大度。娘娘真的喜歡皇上麼,如果喜歡又怎麼能容忍別人和自己分享一個丈夫,只有恨之入骨還怎麼能平和相處,若是心裡厭惡面上還要和顏悅色的那不是欺君了麼。”
她一而再的這樣頂撞,已讓從來只有人人匍匐在他腳下的皇帝動怒。“當初就覺得你桀驁難馴,你以爲你有了故淵的骨肉。就能誰人都不放心裡了麼,朕若是讓他休了你,也不過就是一道聖旨。”
慧妃上前順了順皇帝的心口,“皇上息怒,麒兒還在呢,皇上嚇壞他了。”皇帝見到景麒一臉怯怯的模樣,要張敬把他先帶了出去。
伊寒江絲毫不退讓,渾圓的大眼瞪得比慧妃發上那支八寶翡翠菊釵所嵌的翡翠還要大。“別人三妻四妾我不管,但我就不許我的丈夫一心二用。”
景故淵把她拉到了身旁,聲情並茂,“父皇那日說我氣色紅潤了許多,卻是不知道除了寒江悉心爲我調理,還因爲與她成親後我如魚得水終於明白人間至情至愛也能讓人如同鳳凰涅磐重生,父皇若是讓我休離她,那是要將我的生活打回原形,但只怕即便想,也沒辦法回到過去那樣心如止水了。”
皇帝不信道,“外頭大家閨秀那樣多,難道就不可能再找到一個你喜歡的了。”
景故淵楚楚一笑,深邃的眼兒一瞬像極了畫中女子明眸已經是自甘沉浸在情愛中不能自拔了,“父皇爲了母妃保留了關雎宮,又怎麼會不明白曾經滄海難爲水呢。”
皇帝一怔又是看了那畫像半響,轉身不再看他們離開時只是步履沉重。慧妃也跟着要走,臨跨出門檻時,扶着那硃紅的門框回頭深深看了一眼。
殿內一片死寂,她穿着金絲繡花長裙外頭罩着一件白狐腋小坎肩,開襟凸顯了小腹如那蹴球隆起,因爲她心中怒火大口喘氣,肚子也跟着起伏。
景故淵輕喚道,“寒江。”
她揮開他的手,“你不要碰我!”
他道,“我方纔的話你不也聽得清楚麼,那晚我已經拒絕了。”
“那你爲什麼不告訴我!”他爹有意給他納妾,他卻還是抱着她如往常一樣哄她入睡,他可真是泰然處之啊。
他試着平和的解釋,“我只是不想你煩躁。”
她哼笑一聲,“你那晚若是告訴我,我最多也就是氣上幾日,可現在卻是從第三個人的口中得知,難道我就能不煩躁了麼,我現在氣的想殺人。”她面上浮起譏誚之意,“難怪你剛纔問我我們之間若是插足了第三者會如何,你這是在投石問路麼?若是我說不介意,你是不是就歡歡喜喜的答應你爹娶多一個人照顧你?”
“你真是這樣想我的麼。”他聲音極輕極柔只覺得像是被針刺到指間那般微微的犯痛,沉默了,只因爲無話可說——
與皇帝道過了吉祥話,便是歌舞不停,從白日高升到黃昏月上,只與景故淵無言的坐着一語不發,燭光透過色彩斑斕的琉璃折射出了五光十色,絲竹之聲不絕,她卻是無心再賞析舞池裡宮女曼妙的舞姿。
只覺得這是她過的最糟糕的年了。
景麒並不與他們坐,而是慧妃在照顧,說是景麒難得進宮要抽機會親近。景故淵點頭同意,估摸是覺得他們吵了架,孩子敏感察覺了也不好。
景故淵主動夾了菜放進她的碗中,平靜的勸了一句,“你一整天都沒怎麼進食。”他未必是沒有火氣的,聲音聽着輕細卻是不如以往溫柔細膩,令她明白了他也有他生氣的方式,只是他選擇將七情六慾排在了孩子與她的健康之後。
她不搭理,不想動筷子,她已經是氣飽了,不必再吃那些多餘的東西去令她的胃更難受。
景承勤拿着酒杯,過來拜年,與景故淵相互說了些吉利的話,看到伊寒江一臉不悅,道,“嫂子這是怎麼了,今日纔是新年第一日呢,就板着個臉了,意頭不好,今日要多笑,今年一整年纔會笑口常開。”
伊寒江冷聲道,“一個人總要開心才笑,我現在不開心難道還要強顏歡笑麼。”
景承勤碰了釘子,轉臉看景故淵也不像往常好言好語的去哄,反倒是難得一見賭氣的幹坐。他訝異,“我還真沒見過七哥你這樣,都說夫妻是牀頭打架牀尾和,七哥你從來是溫潤如玉,以前我在搗蛋,你也都讓着我,嫂子現在可是懷着孩子呢。”
景故淵淡淡的道,“你若是如此與自己過不去,我也沒辦法。”
她忽的站起身,聲響頗大,雖然被絲竹聲稍稍蓋過,但還是驚動了鄰座的女眷,看着她粗魯的舉止帶了幾分輕蔑。
景承勤擔憂的看着她,“嫂子,你要去哪?”
她故意看着景故淵道,“只是不想坐在這裡讓人嫌而已。”
只聽到身後景承勤問,“七哥你不去追麼。”她已經是故意慢了腳步了,卻是等來景故淵無動於衷,也不會上來追她,他這是真要與她過不去了是吧。
皺着眉頭走出了殿外,偌大的皇宮自然不是能隨意亂走的,她不會亂闖,若是還如從前身子輕盈,倒也不介意乘着夜風在皇宮的屋檐上散步,只是現在——她撫了撫肚子,孩子好似也曉得她心裡不快,踢了一下當作安慰。母子連心,她爲了孩子也算是自覺的收斂了許多任性妄爲。
自言自語道,“你爹惹我生氣了,也不會追出來哄我。你若是孝順,等你出世可要和我站在同一道,不給他好臉色看。”
她慢慢的走,雪後月色清冷樹影婆娑倒映在地,她聽見身後傳來細碎的步子,然後是一道拉長的影子毫不掩飾的漸行漸近。
她轉身,想看是誰這般明目張膽的跟着她,就見孔濂溪鬢上的金步搖微微晃動,一臉精緻的妝容,掩蓋了當日清純無知已是成熟世故取而代之,舉手投足落落大方,儼然是襯得起天家二字的貴婦了。
孔濂溪聲音清楚而讓她生疏,仿若也是染了月輝的清冷笑道,“寒江,近來好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