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故淵不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她也倚到了窗扉上,“國師告訴我不出半個月必有國喪。老皇帝病入膏肓定是藥石無靈纔要走旁門左道來借壽,國師是皇帝身邊親近的人,他的話該是可信的。”
所以他不必再等多久了,外公交託的任務很快就要完成,上京除了熱鬧非凡的夜市,其他的也不覺得比皇都好玩多少。就是人性貪婪,最大的收穫和樂趣就是旁觀了卓耶嘛的連番小動作,她則黃雀在後從中搞破壞。
景故淵想了一會,低聲道,“太子和多羅王你都見過,你覺得哪一位更適合做皇上?”
伊寒江道,“這問題我可沒想過,誰有野心又有本事就誰坐龍椅自古如此。”
當年外公權傾朝野俯瞰朝廷內外重臣皆是他一手提拔,其實他若有稱帝的心思要改朝換代就只剩逼迫皇帝寫一道禪讓的聖旨這一步,只是那龍椅雖是黃金打造卻是華麗卻不實用坐上去不太舒服,也就隨便誰愛坐誰坐了。
景故淵道,“若是做皇上的胸懷天下心性仁善,那麼便能造福百姓。我雖然不曉得夜不閉戶路不拾遺是否只能出現在世外桃源,但若是一國之君才德兼備,要使得國富民強並不是難事。”
她走去拿起桌面上洗好的琵琶果剝皮,這是金律早上送來的,真是鮮甜多汁。她漫不經心道,“你在誇耀你爹?”
他笑道,“我在說多羅王是個好人。”
她把去了皮的枇杷果塞進嘴巴里,定睛看他。他的慧眼裡有看人的自信,以他的年紀這樣老氣橫秋彷如千錘百煉過的自信還真是不太相符合。
那該是縱觀百態的老頭子在滄海桑田中沉澱下來的觀人入微的本事。
她又是挨近他上下其手,景故淵把她兩手壓制住,喉結卻是滾動了下。
她壞笑道。“好在你裡頭雖然像是老頭子,卻還是有心有力。”
他聽出她話裡的意思,失笑道,“爲何你說話總有本事往……那方面繞過去。”
“因爲我臉皮厚咯。”她把子吐了手來連着皮扔到窗外,笑道,“我若是你絕對不會希望是多羅王做皇帝,漢武帝之所以有能力驅除匈奴就是因爲文景之治給他打下了條件,國庫充裕。你就不怕若是多羅王做皇帝真是國富民強了就會打你們那邊的主意了麼?”
他道,“若是窮兵黷武先深受其害的會是百姓,而因爲你外婆的努力纔有的今日也會毀於一旦。我總覺得他必然不忍心看到那樣的景象。”
她索性把整盤枇杷果都端了過來。擱在十寸寬的窗框上,“何以見得?”
景故淵笑道,“只是沒緣由的就這麼覺得了。反倒是你表哥……”若是換成卓耶嘛繼承皇位他纔要擔心他是否有不亞於漢武帝的雄心壯志。僅僅是南蠻怕是承載不下。
伊寒江道,“你別忘了我們只是來取回信物,我也算賣了你面子沒有立馬去取,老皇帝若是知道命不久矣一定會立下遺照。若是衆人都願意按照遺照來辦事免去血戰就算是南蠻有福。但若是那一仗不能避免,你這個異族人算是盡過綿力了。其他的事實在與你無關,你沒必要想太多。”
她剝好了果子塞進他嘴裡,他咀嚼着不再多言。
連着幾日沒在府裡看到金律了。問起含珠她便說是這幾日生意忙碌金律歇在了鋪子裡頭。金律是卓耶嘛的金源算是一張有力的王牌,若是卓耶嘛要有異動三軍未動糧草先行,有關的物資都離不開銀子。
她也不曉得自己猜的對不對,但隱隱覺得已是有風雨欲來的趨勢。彷彿就是這幾日了。國師說老皇帝活不過半月,這半月裡他隨時有可能仙遊指不定是哪一天。
這一日與景故淵一塊吃過午膳後她便是打算去赴國師的邀約。景故淵拉着她的手欲言又止,她曉得他必然是不放心她一個去的就怕是鴻門宴。只是她也不放心他跟着去,就怕真是鴻門宴他會危險。
景故淵並不想做她負累,“身上的毒藥帶着麼?”
她的毒藥和她的人一樣霸道厲害,撒一點便能讓人七竅流血,她故意笑道。“你不是不想我殺生的麼。”
他凝着她慢聲道,“我心中唯一想的是你和我到老。我是想你手下留情畢竟人命貴重,但你的命對我而言更重。你一直道我心軟,其實你哪裡知道我若是心狠也是判若兩人的。”
伊寒江笑道,“叫我自保也算叫心狠麼,等我見過了那人取了信物就走。”點點他的鼻子,“你可要醒目一些,既然國師知道我住在這這裡也未必安全,有什麼風吹草動我們就在城門那匯合。”摸着他的戒指又是提醒道,“裡頭的迷藥必要時可以用。”
親了他的嘴一下,“兒子可在等你回去抱他。”
景故淵含笑學着她輕輕咬了她下脣一下,並沒有把她咬疼,“兒子等我,我等你。”
她捧着他臉笑,“以我的本事,你不必擔心。”光是看把地點定在外婆的酒樓挨着市集人來人往便是知道不可能有大動作,光天化日不便行些見不得光的事惹人非議。
她隻身前往,去到酒館門口就見一虯髯大漢帶着十幾個便裝的下屬把與進酒館的客人給攔了下來,只道今日是有人把所有的座位給包了。赤勒從酒館裡頭出來,見到她來了滿目錯愕,那虯髯大漢順着他的視線也朝她看來,也是掩蓋不住的吃驚。
雷粟站在二樓與她招手,含笑道,“上來吧。”
虯髯大漢道,“我領你進去。”赤勒回過神來,“爹,我——”語未盡便是被打斷。“你只用記得留意四周,切記不要擾民,主子不想人知道。”虯髯大漢做了個請的手勢,伊寒江便是跟在他身後進去了。
店裡空蕩蕩的,就連平日招呼的店小二和掌櫃也都不見了,裡裡外外都換做了武功高強的侍衛。伊寒江扶着扶手上去,年久的歲月這樓梯已經是略顯殘破,油漆已經是脫落,那虯髯大漢身子太壯實,腳步踩上去有吱呀的一種好似不堪重荷的聲音。
她上一回來好像並沒有留着原來這個酒館已經是這樣的老舊了,不但是樓梯,連一樓的桌椅也是如此。
伊寒江笑道,“竟是讓堂堂的大將軍來給我帶路,我真是有臉面。”
虯髯大漢笑道,“只不過是帶路而已,難道你外公沒有和你說麼,當年我和你外婆打賭輸了,我還給她看過一個月的大門。”
伊寒江訝異的笑,“真的?我沒想過外婆的日子會這樣精彩,外公沒有和我提及過你。”
“對他而言,我們都不過是小卒子不值得他記住。”話語聽着感傷,然而面上不露半分,“與你外婆相識的那一輩人死的死離去的離去,而今也就剩下我們這幾個了。”
他看着她,眼神與多羅王看她的時候有些像也有些不像,那只是一種純粹的緬懷。樓梯是那樣的短,不出幾步路便是到了,“若是來的還有洛……”
後面半句他終究沒說,但眼兒眯起,感慨中有懷念的苦澀,人生終究匆匆,身邊的人一個個都是走了。
他輕輕的推開了門,明明是白日房中的簾幕卻是因爲全部放下了,感覺有種陰氣沉沉的死氣。他的話語很輕,至少與他粗狂的外形很不符合,看着她喚道,“公主,請進去吧。”
雷粟撩起了簾幕,他動作不大,卻是足夠讓幾縷陽光照射進來射在那個如沉沉夕陽沾惹的皆是黃昏暮氣的老者身上。雷粟走近他,低頭在他耳邊低聲道,“皇上,你想見的人來了。”
那老者用力的睜開有千斤沉重的眼皮,慢慢扭過頭來看她,許是因爲屋子裡光線太暗看不清楚她,而他又嫌外邊日光太過刺眼,只吩咐道,“去點燈。”
雷粟道,“是。”說着便是拿起火摺子將房間裡好幾盞油燈都點亮。那人道,“我若是記得沒錯,你該是叫寒江,走近些讓我看看。”
他的眼神已經是到了如此不濟的地步麼,他們之間離得也並不遠,還是因爲病痛把他的眼力也消減了。
算了,她只當是最後的敬老吧。
她走近,南蠻的皇帝其實年紀也不大,和外公算是一輩的也就差上兩三歲罷了,但他的樣貌與伊世仇的相比,卻是老得如同一棵被風雨侵襲得身心俱疲的老樹,皮膚如同樹皮一樣的粗糙而暗沉。
額頭上的皺紋這麼深刻,要說他現在已經是七八十歲她都信。
那人凝着她的樣貌許久,“雷粟說的不錯,你果然生的和你外婆很像,只是要是眼神沒有這樣邪氣就好了,你外婆的眼睛要更清澈些。”
她道,“是麼,我沒見過我外婆,她很早就去世了,聽說也是拜你所賜。”
他身子一抖,伸出顫顫巍巍的手來,只是在距離她臉蛋幾寸的地方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