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嵐帶着查纖纖小朋友在甜品店裡坐了將近一個小時。隔壁不遠就有家KFC。林嵐想到先前計程車上小傢伙閃亮亮的目光,走時便又在隔壁的KFC要了一個聖代一個全家桶。
夏夜室外的溫度都不低,就算涼風吹着,也還含着淡淡的悶熱。
那雙骨碌碌的眼睛從出了KFC起就沒捨得從她身上收回去過。
林嵐對着手中的甜筒砸了咂嘴,瞅了擡頭巴巴望着自己的小傢伙一眼,逗小傢伙一陣,將鑲嵌着許多草莓的聖代遞給他。
然而,小傢伙接過去,卻沒有馬上送進嘴裡,一雙眼睛瞅了一眼林嵐手裡的全家桶。
“傻瓜,愣着做什麼,快點吃聖代,草莓要掉下去咯。”見小傢伙瞅着自己,放方明白過來,解釋道:“剛吃了晚飯又吃這個會不消化的。這個等咱們拿回去再吃,嗯?”
聞言,小傢伙遲疑地點了點頭。
林嵐見小傢伙仔細捧着聖代,神情十分嚴肅神聖,小心翼翼舔了一口,不禁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腦袋:“媽媽如果問起今天去哪裡了,就說同嵐姨出來吃飯了,懂不?”
查纖纖小朋友擡其小腦袋望過去,嘴角染了一抹奶白。短暫的怔愣後趕緊點點頭。發旋周圍短短柔柔的栗色頭髮隨風搖了搖。
“乖。”林嵐蹲在他跟前,捏捏他的小鼻子,“那如果媽媽要問起都做了些什麼,纖纖會怎麼跟媽媽說?”
小傢伙又擡着眼皮軟軟瞧他嵐姨一眼,想了想,扳着小小的手指頭一樣一樣慢慢數:“見帥叔叔,叫嵐姨媽媽,逛商場,買超人,吃冰……”
“停停停。”林嵐額角抽了抽,打斷他,“吃冰激凌絕對不能說,知道不?”
纖纖體子虛,自小接觸的飲食就偏清淡,像冰激凌雪泡這類夏季冷飲,以及火鍋串串等油膩的辣質食物,這種太過刺激的東西,一般是不被允許的。
查纖纖不懂。舔了口聖代,覺得他的KFC全家桶受到威脅,心慌慌的,扁了扁小嘴又朝全家桶瞅兩眼,“嵐姨,你說過那個咱們拿回去吃的。”
林嵐囧,這孩子思維簡直太跳躍了。
無奈地嘆了口氣,拍了拍全家桶,“放心,有嵐姨在,這個一定讓你吃上。”
聞言,查纖纖小朋友眸光忽閃忽閃,小嘴也裂開了。有了這個保證,他顯然又開心不少。
這些童年必不可少的東西,到了查纖纖這裡,近乎是一種奢侈的存在。他還沒吃過KFC。
小傢伙向來體質弱,所以除了注重三餐之外,查微涼對小傢伙的零食也做了嚴格控制。
林嵐十分體諒查微涼的良苦用心。
查微涼在醫院生產的那晚,自己陪在她身旁心驚膽顫守了一整夜,那個過程有多艱辛有多危險,或許沒有人會比自己更清楚了。
病被中上刺目驚紅,女人汗溼了冷豔的眉眼,叫聲淒厲絕望,她咬破了脣,直到最後,終於疼到神志不清,嗓音嘶啞,再也叫不出來爲止。那晚差點要了查微涼的命。而剛出生的小傢伙也因爲低重和早產被送進了保溫箱。
林嵐想,她大概這一輩子也忘不掉那種盤旋在希望和絕望之間的掙扎,忘不掉看見全身是血呱呱啼哭的小生命那一刻時的感動。
小傢伙在媽媽面前一直很乖巧,從來不會主動扭着大人要東西,也不吵鬧、和小朋友打架。
林嵐身爲小天才幼兒園的教師,有時候看着小傢伙在一羣同齡甚至比自己還大的孩子中顯露的安靜和成熟,看着他安安靜靜上課的模樣,看着其他小孩一起捉迷藏打彈珠而他只是遠遠地站在一旁看着的時候,心裡就特別酸。
這麼小的一個孩子啊,他的童年卻似乎已經被拋到了身後。
林嵐吸了吸鼻子。掩飾地揉了揉眼前軟着嗓子詢問她怎麼了的小傢伙的頭頂。
所以,如果只是體質弱一些,偶爾一兩次的放縱——就這麼一兩次的話——應該、沒有問題吧。
商場附近的地段很是繁華。白晝的上班族或者蝸居在家的宅男宅女緩緩聚集到這裡,爲夜市增添不少色彩。
她們打車的方向在另一邊,得先過一道紅綠燈。
廣場上的人流越來越擁擠,在斑馬線前等候的行人也越來越多。林嵐拽了查纖纖小朋友的小手,看着對面紅燈上漸變的數字默默計算時間。
左側忽然打過來一束橙黃的燈光。
林嵐偏頭一瞧,只見一輛電瓶車開了過來。
而左邊離她們稍遠處,一輛等候斑馬線的越野自行車這時也正好緩緩停在斑馬線前。
九十度的夾角,電瓶車車尾掃到了自行車前輪,幸好還是險險避開了,避免了一場車禍。
林嵐正呼出一口氣,便聽騎自行車那男的暴躁地咒罵一聲,隨即踩着踏板瘋狂地追着電瓶車而來。電瓶車開得緩慢,很快給追上了。
就在林嵐兩人跟前。
林嵐下意識護着纖纖往後退了幾步。
亮如白晝的光線下,男人面目兇惡,有些猙獰,使力擡起自行車前輪朝電瓶車後座撞擊過去。
一擊即中。
電瓶車滑出一截“嘭”一聲摔倒在馬路上。騎腳踏車那男得尤不解氣,車子一扔,跳下來便去揍電瓶車男。兩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場面十分驚心動魄。男人揮舞手臂的幅度很大,似乎不留餘力,甚至可以聽見拳頭落到皮肉上的聲音。
林嵐她們呆在過馬路的人羣中比較靠前的位置,林嵐怕嚇着孩子,趕緊將人抱起來,轉身就走。
然而,剛走出一步,身後便傳來一陣破空聲。纖纖驀然尖銳的驚嚇聲同時響起。
林嵐心裡一寒,忙將孩子從肩上轉移到懷裡。緊接着,就感到後背傳來一股錐心刺骨的疼。心肝脾肺似乎都要碎裂了一般。而後,右手臂和後背上又分別被手柺子杵了兩下。
林嵐重心不穩,被後面打架的兩個男人壓着朝着地上倒去。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
去勢太快,林嵐根本來不及扭身,她只能齜着牙,一隻手臂死死抱着纖纖的腦袋,一隻手圈着他小小的背脊。
倒地的一瞬間,林嵐感到懷裡的小傢伙微弱地掙了掙。
附近的交警聞聲趕了過來。旁邊早有路人報了警,警車隨後也到了。
兩個罪魁禍被警察拉了起來,臉上都還帶着不可一世的憤怒和扭曲。
林嵐齜了齜牙坐起身,輕輕拍撫着懷裡的查纖纖,低頭在死死埋頭在自己懷裡的小傢伙額頭上親了親。她能感到胸前那些隱忍的、越來越溫熱的溼意,心裡揪了揪。
手上被磨破了皮出了血,卻比不上心裡更疼。
“纖纖不怕,壞人都被抓起來了,沒事了啊。”林嵐自己也後怕,說着說着,嗓音也帶了幾分哭腔,“來,讓嵐姨看看,受傷沒有。”
懷裡的纖纖不願把頭擡起來,一雙小手死死拽着林嵐的衣裳,身體抖個不停。
顯然是被嚇壞了。
林嵐腦子裡雜七雜八的全是男人面露青筋兇狠鬥毆的臉,一時間也忘了身上的傷,錮着纖纖肩頭將人從懷裡拉出來。
那張白白的小臉沾了塵土,已經被哭花了,眼淚還在不停從眼眶裡鑽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是嵐姨不好,嵐姨不對,嵐姨不該帶你來這裡,不來這裡就不會碰上這種事情了。”林嵐心裡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查纖纖一邊掉眼淚,一邊抽抽噎噎的說:“嵐姨,我肩疼。”
“受傷了?”林嵐忙去檢查。
林嵐小心拉下他肩上的衣裳,靠肩處的手臂上已然起了一圈紅印,仔細一看,還有幾個指甲印子,這才意識到自己剛纔捏得太緊,將孩子弄疼了。替小傢伙吹了吹,又問,“身上還疼不?”
小傢伙眼裡還掛着淚水,聞言,堅定道:“疼。”
林嵐又對他上下檢查了一遍,沒發現什麼問題,“咱們這就回去,好不好?媽媽應該已經回家了。”
纖纖靠在她懷裡,出來鬧騰了這麼久,加之剛纔又哭過,發泄了情緒,就開始犯困了,軟軟“嗯”了一聲。
晃眼一瞧,地上那灘散落的KFC全家桶分崩離析,卻是要不得了。
這時,警察瞭解完事情的經過,也過來要林嵐跟着去警局作筆錄。
林嵐將人拉拔着站起來,還沒說話,突然見查纖纖晃了晃,身體不穩就要栽跟頭。她慌忙扶住他,只覺小傢伙一雙小手汗涔涔,冰涼冰涼的,一雙眼睛也迷瞪迷瞪就要闔上。
然後就聽小傢伙說:“嵐姨,頭暈暈。”
林嵐輕輕拍了拍他的臉,“先別睡,嵐姨、姨帶你去醫院。”
然而,不管她怎麼拍他的臉,小傢伙眼看着就要閉死雙眼。
林嵐
逮着他肩膀輕輕搖了搖,手背上忽然落下來什麼東西。抽回手一看,是黏黏膩膩的血。
剛纔摔那一下,她雖然用手護着他的小腦袋,卻還是不小心被碎石磕到。
林嵐轉過他的小腦袋仔細一瞧,傷口不大,在後腦勺右下側,靠近脖頸的地方。然而當她用面紙去擦拭血跡時,血卻越流越多,怎麼也止不住。
林嵐心裡一下子就慌了。她知道纖纖體質弱,比一般的同齡孩子都要弱,但卻從未遇到過眼下這種情況。
耳朵裡嗡嗡的,腦子裡也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她張了張口,竟發現自己喉頭艱澀說不出話,經一個嗓門響亮的大嬸提醒,方回過神攔了一輛計程車匆匆送往醫院。
查纖纖早在去醫院的路上就暈厥過去。還好,在醫院裡經過一通包紮後,血總算止住了。
林嵐看着安安靜靜躺在被中的纖纖,伸手拂了拂汗溼在額頭上的發,這麼一看才突然驚覺,小傢伙栗色的頭髮已經長到耳際了。
“千年等一回,等你妹啊~千年……”
林嵐幾乎爲這歡快的手機鈴聲嚇一跳,掏出手機一瞧,是表妹毛天岑打來的。林嵐沒心思和她寒暄,匆匆講了幾句,掛了電話。
病房裡原有兩個病人,加上才住院的查纖纖和陪侍的林嵐,統共也就四個人,三個病人都睡着,沒人說話,病房裡安靜極了。
林嵐在計程車上就給查微涼打了電話,習呈的住處卻與這裡隔了大半個H市,林嵐去附近買了飯菜,水果,純淨水,去醫院水房裡接了一壺開水,又在靠椅上眯了好一會子,查微涼才推門走了進來。
查微涼麪色些微潮紅,胸口劇烈起伏着。
林嵐抱歉地看她一眼,“對不起,阿微。”
查微涼看她一眼,林嵐手背上擦傷了一塊,裙襬下露出的雙腿上也都磕紅了幾個地方,抿了抿嘴道:“別說這個,這裡我守着,你先去處理一下身上的傷口吧。”
林嵐處理好傷口回來,正巧查纖纖的主治醫生過來了。
是骨髓浸潤導致的血小板數偏低。
這是個可大可小的病症,輕度偏低倒也無可厚非,情況嚴重對人體損害卻是極大,貧血,出血關節疼痛等還可導致血癌。
林嵐不太明白,轉頭看向查微涼,卻見她眸底劃過一絲慌亂。
主治醫生拿着病歷單看兩眼,推了推眼鏡,擡頭問查微涼和林嵐,“誰是孩子的媽媽?”
查微涼張了張嘴,顫聲道:“我,我是孩子的媽媽。”
主治醫生點點頭,一臉公事公辦:“確認一下,孩子在家的時候有沒有常常發熱,扁桃體、齒齦等有無發炎症狀?牙齦、鼻腔等有無出血現象?”
這些情況通通出現過,一年四季發熱更是十分頻繁。林嵐見查微涼神色不太對勁,趕緊替她回答。末了,問那醫生:“這都是些很常見的小病啊,有什麼地方不對麼?”
X光一樣的目光透過眼鏡射了出來,瞧林嵐一眼,對查微涼幽幽道:“我們初步診斷病人患有急性白血病,病人需留院觀察幾天,至於具體情況得等檢查報告出來再說。”
急性白血病?!
林嵐驚異地看着查微涼,卻見後者面色雖白,然而,神情中似乎對這個結果並不意外。
恍然想起上次小傢伙發熱時,查微涼曾帶着他去做了體檢,“體檢結果拿到了?”
查微涼咬着脣,點了點頭。
林嵐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又吶吶地道了歉,安慰她:“這種病聽說在小孩子中比較常見,治好的概率很大,你不要擔心了。”
查微涼點了點頭,扯動脣角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去一下洗手間。”
查微涼將自己關在隔間裡,強撐了許久的眼淚終是滴落下來。
有時候,幾個簡單的憨子或者字母,就能最大限度地摧毀一個人的心理防線。
AB型Rh陰性血。AB型Rh陰性呵。
呵呵……
席遐邇。你既然已從我身邊離開,爲何偏偏不能離開的更徹底一點?!
她死死咬着脣,雙手垂在身側捏緊了拳頭,仍舊控制不住嗚咽出聲。
而遠在H市黃金地段的紅樓大廈裡,天冠娛樂素有“玩命工作狂”之稱的男人,正不眠不休伏身於因爲前段時日淋雨感冒而積累下來堆得跟小山似的文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