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修沐聽着盛夫人的話,微微一愣,轉而笑道:“沒有啊。娘怎麼這樣問?”
盛夫人半坐起身子,用手指輕輕彈他的額頭:“沒事?那你走了半日的神,這樣狠捶你孃的腿,是想弒母不成?”
盛修沐就哈哈笑起來,咳了咳:“什麼都瞞不過娘。”
盛夫人追問他到底何事。
盛修沐隱去元昌帝醉酒後說“明珠遺海”那話,只說盛修頤辭去兵部三品侍郎官職,惹得盛昌侯大怒那件事。
盛夫人聽着,沉吟半晌,才嘆了口氣:“……不怪你爹爹生氣!你大哥多年荒廢,滿京城都說你爹爹的長子是個庸人,你當你爹爹臉上光彩?他心裡憋着一口氣呢。可早些年是先帝晚年,你爹爹擔心先帝多疑;而後又是蕭太傅鬧了這些年。現今總算太平了,你大哥仍這樣,你爹爹豈有不惱的?”
盛修沐聽着連連頷首,笑道:“還是娘有見識。”
這話,盛夫人聽得出是打趣之味,又輕輕打盛修沐,自己也笑起來:“如今都是有了爵位的人,還拿你娘取笑。”
盛修沐也笑。
盛夫人又問他:“蕭家的事,今日朝上定了嗎?”
盛修沐纔想起這個關鍵的沒有告訴孃親,連忙說了,又道:“……削了爵,嫡妻、嫡子、嫡女流放千里,庶子女趕出京都,五代不得入朝,不得進學。”
頓了頓,又道,“娘,舞傾縣主被削了爵,他們家的七小姐也被流放千里,我和蕭家的婚約就此作罷。”
盛夫人嘆了口氣:“作孽呢!原是好好的人家。倘若收斂幾分,哪裡會是這等下場?”
心裡卻盤算着哪裡再去給盛修沐說門親事。
他如今不再是小小四品御前行走,而是奉恩將軍,是三代世襲的沐恩伯。想要一門好親事,應該很容易的。
盛修沐道:“是薛老侯爺替他們家求情。纔沒有滅滿族。當年陳家比蕭家的罪輕多了。還不是被滿門抄斬?您不用可憐他們,那是自作自受。自作孽不可活。娘。”
盛夫人頷首,又道:“……庶子女趕出京師?哎喲,薛家那個五小姐。就是你大嫂的堂姐。當初不是哭着上吊要嫁蕭五郎?蕭五郎是庶子哎……聽說那五小姐沒有爹爹,只有個寡母。如今這下場,她怕是幾十年都不能回京,她那個寡母啊……”
說着。就唏噓不已。
以己度人,倘若自己的女兒遇到此事。盛夫人怕是眼睛都要哭瞎了。由此可知,薛家二夫人定是極難過的。
盛修沐見盛夫人自己家裡的事還不夠歡喜,卻先替旁人家擔憂起來,就笑着起身替她捏肩膀:“娘,您想啊,蕭家多大的罪?撿回一條命,不是流放,只是趕出京都,好多着呢。”
盛夫人想想也對,笑道:“也是這個理兒。人啊,要前頭、後頭都瞧瞧,方能看得透徹些。”
母子倆說了半晌的話,康媽媽從靜攝院回了元陽閣。
她看到盛修沐,上前給他行禮:“奴婢給伯爺請安了!”
盛夫人就笑:“你不用這麼着。他就是封了王爺,不還是咱們家的三爺?”
盛修沐也忙道是,讓康媽媽以後仍叫她三爺,不用喊什麼伯爺的。
康媽媽笑着應了。
“世子爺回去了,屋裡服侍的都遣了出來。大奶奶院裡的羅媽媽和幾個大丫鬟都妥帖,又都勸我回來,我就先回了。”康媽媽解釋給盛夫人聽。
盛夫人笑起來,問康媽媽:“三少爺醒了嗎?”
康媽媽說沒有:“沒有,睡得踏實着呢。”
盛夫人微微頷首,又問東瑗如何。
康媽媽說都很好。
幾個人正說着話兒,盛昌侯從外院回來,一臉的肅穆。
盛夫人微愣,今日是他自己擢升、三子封爵、長子得勝回朝,又添孫子的大喜日子,他怎麼一臉的不高興?
想起,起身給他行禮。
盛昌侯讓他們都免禮,自己坐在炕上,陰沉着臉。
康媽媽紛紛小丫鬟上茶,領了滿屋子服侍的退了下去。
“在外院吃過晚飯麼?”盛夫人能聞到他身上些許的酒香,就陪着笑臉問他。
盛昌侯雖含着怒,卻不好對夫人發作,聲音柔了幾分:“雍寧伯來給我道喜,在外院治了酒菜,吃過了。”
盛夫人頷首,又笑着把東瑗生子的事說給盛昌侯聽。
盛昌侯表情依舊不見絲毫好轉,語氣僵硬道:“你一直陪着?累了一整日吧?”
“哪有抱孫子還叫累的?”盛夫人笑道。
盛昌侯已經起身,喊了丫鬟們進來,對盛夫人道:“你歇下吧。我和沐哥兒有話說。”
盛夫人頷首,又問他:“今夜去林姨娘那裡吧。這兩日是她的日子。”
自從林大姨娘死後,家裡只剩下一個林二姨娘,盛夫人原先對這兩個姨娘都不太喜歡,現在卻多了份憐憫。想着林二姨娘孤苦在盛家,倘若侯爺總是冷待她,遲遲早早要生變故。
所以每個月林姨娘那兩日,倘若盛昌侯忘了,盛夫人會提醒他。若不願意去,也會勸着。
盛昌侯爲人跋扈,對盛夫人的話卻總是能聽一兩句。
從年輕的時候起,盛昌侯總是念着盛夫人性子和軟,心地善純,不願意惹了她傷心,凡事到了她跟前,總耐着性子和軟些。
說也奇怪,就這樣事事對她體貼幾分,真的不曾留意間,就體貼了三十幾年。
現在聽到這話,盛昌侯道:“我和沐哥兒有話說,今夜就歇在這裡。你派個人去和她說聲,她的日子我記着,下個月在她那裡多歇幾夜。”
盛夫人只得道是。
盛昌侯就帶着盛修沐去了元陽閣的小書房。
盛夫人派了香櫞去親自告訴林二姨娘,今日盛昌侯不過去,讓她早早歇了。她的日子挪到了下個月。
自己則由香薷服侍着,去了淨房盥沐。
等她換了件家常的葛雲稠褙子,靠在東次間臨窗大炕上跟康媽媽說話時,聽到小書房盛昌侯的吼聲。
盛夫人一驚,要起身去瞧。
康媽媽忙勸住她:“夫人,侯爺對孩子們是嚴厲些,卻也是有輕重的。您去了,三爺和侯爺都抹不開。”
盛夫人還是擔心,低聲問康媽媽:“侯爺不是要打沐哥兒吧?”
康媽媽就笑:“侯爺幾時動過孩子一根手指頭?”話音剛落,就想起前段日子被盛昌侯打得臥牀三個月的二爺盛修海,話頭就頓住了。
而盛夫人滿心擔心盛修沐,也沒有深想。
片刻,小書房就安靜了下來,盛夫人才鬆了口氣。
而在小書房裡,盛修沐恭敬筆直立在父親的書案前,大氣都不敢喘。
盛昌侯坐在椅子上,胸腔起伏着,雷霆暴怒卻減了一半。他責問盛修沐:“你怎麼不攔住那個逆子?”
盛修沐滿心委屈。
他也想攔住盛修頤的。只是他哥哥比他想的遠,算計比他深。
父親告訴他們不能讓孃親知曉薛氏的事,所以盛修頤不動聲色跟着盛修沐來了元陽閣,直等盛夫人回來。
而後他就讓盛修沐給盛夫人捶腿。
盛修沐能說什麼?
能在孃親不停催哥哥回靜攝院的時候,放下不給孃親捶腿,去攔哥哥?那孃親定是要懷疑的。
孃親有了懷疑,自然會追問。到時候父親知道是他走了風聲,又要罵他的。
家裡的人,大哥是清冷卻算計多,父親是暴怒又跋扈,他既要護着哥哥不被父親罵,又要謹記不能讓孃親知曉哥哥房裡的醜事。
最後,父親還是要罵他怎麼不攔住哥哥。
倒黴的事,全落在他盛修沐身上了。
盛昌侯最恨孩子做錯了事還狡辯。不管是有什麼理由,錯了就是錯了,就要承認,推諉只會引來父親更多的責罵。盛修沐道:“爹爹,是我錯了!”
盛昌侯依舊存着一口怒氣。
兒子回了媳婦房裡,媳婦又是在坐月子,既要瞞着家裡衆人,他就不能公然派小廝去叫盛修頤出來。
而做公公的又不能進兒媳婦的房裡。
想着盛修頤那不聲不響的模樣,盛昌侯就氣得打顫。
自己一生恩怨分明,敢作敢爲,偏偏生了盛修頤,像個悶葫蘆,不知道他心裡到底在想些什麼。該爭取的官職,他不要;薛氏給了他那麼大的羞辱,他該生氣暴怒,可他一語不發,好似事不關己。
不僅僅如此,他明知父親不讓他回去看薛氏,他還使計把盛修沐這個阻勸的人攔住。
他的聰明,就用在這些小事上?
盛昌侯暴怒中,早已忘了盛修頤是如何收復西北大營,帶回西北兵權,殺了盤踞西北近十年的蕭宣孝的。
他只恨兒子此刻的隱忍。
在盛昌侯看來,此刻的盛修頤很慫很無能。
就算是小門小戶人家,女人做了這等事,男人也會羞慚至死的吧?
薛氏和那個孩子,此刻就是梗在盛昌侯喉嚨裡的刺,令他坐立不安,怎麼都難以忍受。他滿腦子都是在盤算着怎麼出這口惡氣。
他明早就要去把自己的決定告訴薛老侯爺。
他們家的孫女不規矩,可容不得盛家狠心了。
孩子是要送走的,薛氏也不可能留在盛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