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是建衡伯府第五女,亦是最小的嫡女,自小得母親疼愛,嬌生慣養。後嫁入薛家,丈夫薛子明性情溫和,對她更是百般呵護。她嫁過來第三個月懷孕,生女薛東琳,一年後又生子薛華逸。
三年抱兩,薛府雖人丁興旺,老夫人也是格外看重的。
她是老夫人幼子的媳婦,不需住持家中中饋,老夫人又是慈愛性子,對楊氏很寬容。
她一輩子沒有吃過苦,直到被九歲的薛東瑗算計。
薛東瑗生母姓韓,亦是盛京望族,她外公在先帝時官至工部尚書。
韓家在盛京頗有名氣,除了他們家門風嚴謹清廉,便是韓家子嗣都很漂亮。
特別是到了薛東瑗母親這一輩,幾個女兒個個國色天香。
薛東瑗越來越大,眉眼間越來越像韓氏。個子高挑,肌膚雪白,鼻樑筆挺,櫻脣微翹,最最出彩的,是她那雙遺傳自韓氏的眼睛。
她斜長眸子微挑,自有風流媚態,勾人魂魄。
東瑗六歲的時候,楊氏有天去看她,她午睡初醒,雲髻蓬鬆,肌膚粉潤,懵懂眸子流轉着迷離的嬌慵,楊氏瞧着就渾身發酥。
特別是她櫻脣輕啓,聲音甜膩嬌柔喊了聲母親,叫得人筋骨都軟了。
楊氏回去後,滿腦子都是她那媚態。
這還得了!
這麼小的年紀,就如此美豔!她這模樣,女人看了都心動,男人見了,還不對她百依百順?
楊氏憂心忡忡回去告訴了自己的母親:“咱們這樣的人家,來往都是皇親貴胄,要是一個不慎,被外男瞧見了她的模樣,要討了這門親事,可怎麼辦?普通人家還好,要是不幸被王爺皇孫瞧見,非要去,難得薛家敢不給?有個名分也罷,要是被興平王那種荒淫無道的討去,薛家既不敢得罪他,自然要給的。給了,傷得可是家族的體面。到時,老夫人不說她不本分,只說我沒有教好女兒!”
大嫂、二嫂當時笑她太過於謹慎,杞人憂天了。
楊老夫人卻臉色肅穆,道:“你所思慮不無道理。那孩子我也見過幾次,長成她那樣,太過穠麗了,不得不防。要是她做出醜事,都是你這個繼母的過錯……還會連累琳姐兒。”
是啊,要是薛東瑗做了醜事,別人還以爲楊氏教女無方,薛東琳的名聲跟着受損!
楊老夫人想了想,道:“你要服侍姑爺,又要照顧琳姐兒和逸哥兒,總是防着她,豈不是要三首六臂?與其這樣,不如主動一些……讓薛家上下都知道,她不僅僅長得狐媚,性子亦輕佻,不服管教,將來不管她出了何事,薛家算不到你頭上。”
楊氏大喜。
回來之後,便跟身邊得力的商議,最後把自己身邊的兩個二等丫鬟木棉和杜梨換給東瑗。
東瑗的乳孃湯媽媽雖不是楊氏的陪房,亦不是韓氏的,很好收買。
就這樣,三年下來,薛東瑗輕佻粗莽的性子名聲在外,闔府上下都避着她,楊氏心情甚悅。
哪裡想到,她九歲時從樹上摔下來,昏迷了三天就突然醒來,看着楊氏的神情很奇怪。
她躺在牀上,楊氏卻感覺她的目光深斂,看不出一點情緒,不似少女的歡快與單純,令人發憷。
她當時沒有深想。
半年後,就出事了。
先是楊氏努力培養的湯媽媽被攆了,老夫人還私下裡言辭告誡她一番,說她疏忽了對東瑗的照顧,把湯媽媽那種毫無德行的放在嫡小姐身邊。
沒過幾個月,木棉和杜梨被賣到娼寮。
老夫人一向寬容,把做錯事的下人打個半死,還要賣到娼寮,是第一次。楊氏也是第一次知道老夫人手段如此果決強悍。
這都不算什麼。
第二天薛老夫人當着家裡的妯娌教訓她,言語裡,句句暗示楊氏迫害東瑗,這纔是楊氏一生中受過最大的屈辱!
她從未這樣失過體面!
都是薛東瑗!
這些話,楊氏自然不會跟自己的二嫂說。
她只是很氣憤說湯媽媽、木棉和杜梨誤會了她的意思,對東瑗出手,結果薛老夫人把賬算在她頭上。
一副無辜模樣。
楊二夫人聽了心中直笑。
當時婆婆給楊氏出主意,並沒有避諱她和大嫂,難道楊氏沒有聽進去?
見楊氏把過錯都推給下人,楊二夫人明白她不想多談這個話題,隨着她的意思,把話題繞開。
從鎮顯侯府薛家回去,楊二太太忍不住搖頭輕笑。
六小姐楊彤很活潑,見母親獨自發笑,忍不住問:“娘,您笑什麼?”
楊二太太宛如自言自語:“……我笑你們五姑姑,跟你們祖母一個性子,真是誰生的像誰…...那個九小姐,是個厲害的,你們五姑在她跟前做不得一點鬼……”
她說的含含糊糊,楊彤一頭霧水:“娘,五姑姑什麼性子?”
楊二夫人摸着她的腦袋,含笑不語。
楊彤很不滿意母親的敷衍態度,又問:“娘,那個漂亮的九小姐,她怎麼個厲害法兒?我瞧着她和和氣氣的,比琳表姐討人喜歡……”
楊二夫人將愛女摟在懷裡,笑感嘆道:“當初那個韓氏做出那種事……薛老夫人可不糊塗……她居然還寵愛薛九小姐,足見九小姐的厲害。”
這回,楊薇也糊塗了,笑起來:“娘,韓氏是九小姐的生母嗎?她曾經做了什麼?”
楊二夫人回神,覺得自己的話說得太離譜了,便端正神色,對兩個女兒道:“小孩子不要總是刨根問底……”
東瑗坐在老夫人東次間臨窗的炕上練字,一練一下午,既不煩躁,亦不喊累。
老夫人睡了兩刻鐘便起來,正好二夫人帶着五小姐薛東蓉過來問安。
外面天色越來越沉,沒過半盞茶的功夫就下起雪來。
“今年的雪可真大……”二夫人愁苦道。
五小姐薛東蓉卻笑:“瑞雪兆豐年,明年定是風調雨順……”
老夫人最喜歡聽這種樂觀的話,當即笑起來,問了馮氏和薛東蓉幾句,就道:“外面下雪,天怪冷的,你們娘倆陪我摸牌,晚上留在這裡吃飯。”
二房的二老爺病逝將近十年,二夫人馮氏有一子二女。兒子薛華軒在薛家兄弟中排行老三,前年外放四川知府,帶着妻兒上任,不準備回京過年;一個女兒叫薛東婷,薛家姐妹裡排行老四,四年前嫁到定遠侯府,成了定遠侯的第三兒媳婦。
另外一個女兒,便是五小姐薛東蓉。
薛東蓉今年十七歲,尚未出嫁,是薛家的老姑娘。她嫺靜和善,薛府上下都很喜歡她。
五年前她跟陳國公府的世子爺定了親。
陳國府是四皇子的外家,先帝晚年體弱多病,四皇子起了弒父篡位的歪念,陳國府幫襯着。計劃落敗後,陳國府被抄家滅族。
薛家是太子的外家,自然劃清界限,主動退親。
當時風頭不好,薛家不敢給五小姐再議親,拖了兩年。然後就是國喪,一直耽誤至今。
如今二房,只有馮氏和五小姐薛東蓉,老夫人可憐她們母女孤寂,總是留她們母女在身邊說笑。
一聽要摸牌,薛東蓉附和笑:“好啊。”然後看了眼在一旁安靜練字的薛東瑗,“九妹也來。”
薛東瑗擡頭,一雙邪魅眸子裡熠熠生輝,微挑的眼角使她的五官別樣妖嬈。她盈盈照人的眸子瀅動,微帶羞赧道:“我不會……”
老夫人也道:“不要她。她不會摸牌,跟她摸牌累死了,總是要等着她……”
馮氏和薛東蓉都笑。
聽說老夫人要摸牌,老夫人房裡的管事媽媽詹媽媽就吩咐丫鬟在廳堂支起牌桌。
老夫人就喊詹媽媽:“讓寶巾她們伺候,你來湊個席。”
詹媽媽沒有推辭,便跟着湊了數。
她們在廳堂摸牌,不時有老夫人的笑聲傳到東次間。東瑗依舊安靜一筆一劃寫字。
兩圈沒有打完,聽到丫鬟說老侯爺回來了。
老夫人笑:“今天回來挺早的……”
然後外面悉悉索索裙襬移動的聲音。
東瑗把放下筆,起身下炕。
在一旁伺候的橘紅忙幫她穿鞋。
鎮顯侯是東瑗的祖父,三朝元勳。新帝登基後,感念薛老侯爺的功勳,封他爲當朝太師,以示新帝對老臣的恩寵。雖是三公之首,卻並無實權。
六十多歲的薛老侯爺身體健朗,紫紅色御賜蟒袍玉帶,格外精神。他臉頰黧黑中微帶着健康的紅潤,看着兒媳婦和孫女等人,笑着讓她們起身,道:“摸牌呢?”
老夫人由詹媽媽扶着,道是。
“你們繼續玩……”老侯爺聲音洪亮有力,然後轉身去了淨房更衣。
丫鬟們忙去服侍。
老夫人便道:“離吃飯還有一個時辰呢,侯爺要去書房的,不妨事,咱們繼續……”
幾個人又坐了回去。
東瑗也回東次間繼續練字。
片刻,薛老侯爺從淨房出來,看到乖巧的東瑗,便笑着坐到她對面的炕上。
東瑗忙起身行禮。
老侯爺讓她坐下,然後拿起她的字看。
“進益了……”老侯爺點頭,“字越寫越好……”
這樣的誇獎有些違心,東瑗的字真的不敢恭維。她訕然笑了笑,道:“我一直在練,先生說鋒銳有餘,圓潤不足,不像女子的字體,讓改改……”
老侯爺又看了一眼,哈哈大笑:“誰着女子的字就一定要娟秀?我瞧着瑗姐兒的字飽滿蒼勁,甚好!”
東瑗汗顏。
因爲是自己的孫女,老侯爺自然覺得好,外人可不會這樣認爲。字如其人,寫了一手這麼粗獷的字,旁人看了,只怕嫌棄她不夠溫婉賢良。
這個時代背景下,女子的品德之一,便是謙恭。
如此霸氣的字,與女子美德背道而馳,東瑗努力改進。
老侯爺又問了她的學問,兩人說了半天的話,他纔去書房。
晚上吃了飯,東瑗辭了老夫人和老侯爺,帶着丫鬟回了她住的拾翠館。
東瑗等人告退後,原本笑呵呵的老侯爺臉色一瞬間陰沉下來。
老夫人瞧着,便知道他有事要說,遣了屋裡服侍的,自己給老侯爺倒了杯熱茶,復又坐在他的下首。
“今日下了早朝,皇上把我叫去御書房,說了三個時辰的話,還讓御膳房賜了午膳…..”老侯爺的語氣很沉悶,甚至有些沉痛。
老夫人心中咯噔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