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揀了半天,甄十娘勉強挑出了一對鐵弓和一把完全沒有鋒刃的偃月刀、一個鐵塔,把剩下的刀劍一蓋,“這些妾先給保管着,等他們大一大再拿出來玩。”回頭招呼冬菊,“……搬到後庫鎖起來。”
低頭看着手裡的一刀一塔,暗道這煞星也真是的,明知道有兩個兒子,怎麼還製出個單來,擡頭看着簡武簡文,琢磨着怎麼給兩人分。
見冬菊拽了自己幫忙,榮升就看向沈鐘磬,見他沒言語,就彎腰抱起木箱,心裡暗暗埋怨,“……將軍到底還是怕夫人。”鬧得他們這些人在甄十孃的大丫鬟面前生生地矮了半截。
現在秋菊冬菊使喚他就跟使喚一條狗似的。
“我要鐵搭,我是託塔李天王!”眼睛戀戀不捨地看着榮升把一箱刀劍搬走了,簡武簡文回過頭,一眼瞧見甄十娘手裡的鐵塔,簡武首先撲上來,另一隻手不忘先抓住一把小鐵弓。
搶過另一把鐵弓,簡文也向撲偃月刀。
甄十娘把手一縮。
“娘!”簡武簡文擡起頭。
甄十娘扳着臉,“這是父親給買的,先謝謝父親!”
接受人家的東西要道謝,這習慣從小就養成了,聽了甄十孃的話,簡武簡文想也沒想,擡頭朝沈鐘磬喊了一聲,“謝謝爹!”回過頭朝鐵塔和偃月刀撲去。
驟然聽到兒子脆生生的一聲爹,沈鐘磬整個身子都僵住了。
臉色漲紅漲紅的,胸口有些窒息,好半天,沈鐘磬才透出一口氣,他一把將簡武抱起來。“你是文哥?”裝扮一模一樣,直到現在,沈鐘磬也分不出哪個是簡文,哪個是簡武。
正聚精會神地擺弄着寶塔,簡武也沒反抗,擡頭朝他嘿嘿地笑,“……爹猜錯了,我是武哥。”把手裡的鐵塔在沈鐘磬眼前晃了晃,“這叫伏魔寶塔。專門困天上地下各路妖魔鬼怪!”
見兒子一點都沒排斥自己,沈鐘磬頓時眉飛色舞。
見弟弟被沈鐘磬抱在懷裡玩的不亦樂乎,簡文有些吃味,覺得手裡的偃月刀也沒那麼好玩了,回頭撲到甄十娘懷裡。“娘……”
甄十娘索性抱起來塞給沈鐘磬,“……妾去看看晚飯。”
沈鐘磬巴不得,接過去一起抱在懷裡,左手一個,右手一個,低頭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眼底的笑容止也止不住,心都飄上了雲端。
甄十孃親自抄了六個菜,配了香噴噴的白米飯端上來,一家四口人圍坐在桌前。連甄十娘都感覺一股從沒有的溫馨、充實。
從小跟甄十娘,簡武簡文習慣了自己用飯,甄十娘把飯菜撥進兩人各自的碗裡,兩人就跟小老虎似的低了頭香噴噴地吃。全不用人照看,偶爾掉個飯粒都撿起來填進嘴裡。看得沈鐘磬兩眼發直,不由想起沈孝嫺吃飯的模樣。
挑撿的厲害,得奶孃一口一口地哄着喂,一頓飯下來就像一場戰爭……還是兒子好,不挑不減的。
這纔像他,纔是他沈鐘磬的種!
“將軍吃菜。”見沈鐘磬端着碗看着兒子不動筷,甄十娘就夾了塊米粉肉遞到他眼前的盤子裡。
“我也要!”簡武立時睜大了眼。
“我也要!”簡文也跟着把飯碗遞過來。
這兩孩子。
就見不得她對別人好。
甄十娘失笑地搖搖頭,正要給夾,那面沈鐘磬已端起盤子給兩人一人撥了好幾塊,瞬間就下去了大半盤,“夠不夠?”他討好地看着簡武簡文。
看看碗裡的肉,再看看沈鐘磬,簡武簡文有些發傻。
他們只是看不慣孃親給別人夾菜罷了,沒想到爹爹一下子就給夾這麼多,都快吃飽了,這下可慘了。
從小受的教育,兩人都沒有剩飯的習慣。
“……將軍仔細撐着孩子。”嚇得甄十娘連忙往外夾。
“怕什麼……”沈鐘磬毫不在意,“男人就應該大塊吃肉,大口喝酒!”見甄十娘皺眉,又道,“沒事,他們剩下了我吃!”
還端着碗讓娘往外撥肉,簡武聽了就把碗縮回去,大口吃起來。
他長大了就要做爹爹這樣的大男人。
甄十娘見了就嘆息一聲,“……這個男人還得改造!”一直覺得兩人是露水夫妻,在一起不過一兩年,雖然心裡對沈鐘磬抱怨一大堆,可她一直也沒想改變他,凡事能忍就忍了,現在看來,不改變這顆煞星,將來他會教壞了自己的兒子。
到底怕孩子膩着,甄十娘把兒子碗裡多餘的肉都送到了沈鐘磬眼前的盤子裡。
沈鐘磬也不嫌棄,笑呵呵地大口吃起來。
用完飯,一家人在池塘邊散了一圈步,感覺晚風有些涼,沈鐘磬就催了甄十娘早點進屋,自己則和紀懷鋒等人看簡武簡文蹲馬步、練拳腳,甄十娘也覺得有些乏,只囑咐了句,“……孩子小,別貪得太晚。”就先回了屋。
洗漱完了,隨手拿起本醫書倚在抱枕上看。
看完兒子的拳腳,沈鐘磬親自給送回了霸王居,又問了顧彥浦簡武簡文的啓蒙情況,聽顧彥浦說,“……文哥武哥天資聰穎,凡事一點即通,還能舉一反三,尤其文哥,小小年齡便會察言觀色,天生就是個陰謀家。”直回到祖宅,沈鐘磬還合不上嘴。
洗漱完了,換了套月白色和尚服,在甄十娘身邊坐下,嘴裡還不停誇讚道,“……文哥武哥是顆練武的苗子,才幾天功夫,就把馮十三一套凌波微步學的有模有樣了。”
甄十娘放下書,接過冬菊端進的茶親自斟了一杯遞給沈鐘磬,笑道,“他們只跟馮十三學輕功,內功還跟紀懷鋒學,不會有衝突吧?”馮十三說沒事,但甄十娘一直不放心。
前世偶爾看過幾本武俠小說,在她的認知裡,好像輕功和內功都是配套的。
“沒事兒……”沈鐘磬接過茶喝了一口,“我特意看了,兩人內功心法雖不相同,卻是同宗同源的,就讓他們這麼學吧,將來一定會青出於藍勝於藍的。”想起什麼又道,“……你那日問我說有人想僱紀懷鋒做武師,就是想讓他教文哥武哥?”
想起自己騙了沈鐘磬這麼久,甄十娘臉色有些訕訕,“……之前孩子就已經跟他們學了,妾不放心,怕教歪了,才問你。”
“你竟騙了我這麼久……”低沉的聲音透着股濃濃的不甘。
甄十娘臉色有些發白。
騙都已經騙了,如今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甄十娘出奇的沉默讓沈鐘磬忽然想起她對自己的恨,心沒由來的一陣抽搐,卻不想破壞了這樣的好夜晚,他隨即轉了話題,“紀懷鋒師出逍遙真人,和遲繼偉幾個都是御前五品帶刀侍衛,武功高着呢,不是奉了萬歲的旨意,就算我們真心想請,他還得考慮一下呢。”除了恨他,還是兩個人之間不夠坦誠,所以她纔會騙他,回去後自我反省了一天一夜,沈鐘磬覺得要消除她對自己的恨,他首先就應該先對她坦誠,所以才決定把紀懷鋒的身份告訴甄十娘,話說了一半,見甄十娘一點都不驚訝,沈鐘磬神色一震,脫口道,“你已經知道了?”
又被他發現自己騙了他一件事兒!
甄十娘臉色有些不自然,“……是馮十三查出來的。”
早就發現了紀懷鋒等人的身份,她竟然連質問自己都沒有!
是全然不在乎的不屑,還是……什麼?
沈鐘磬臉色候地黯了下去,有抹悵然的絕望劃過眼底。
甄十娘身子震了震。
屋子沉寂下來。
冬菊鋪好了牀鋪,吹滅案上的大燭,留下一盞牀頭小燭,悄悄退了出去。
從今日起,她就要天天和他同牀共枕了。
以前也偶爾和沈鐘磬同過牀,可想到從今日起這便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責任,甄十娘心裡還是有些緊張。
屋裡靜悄悄的,長幔、高櫃,鑲了璞玉的梳妝檯都安靜地佇立在陰影中,只牀頭一盞小燭,煢煢如豆,發出幽幽暗暗的光。
挺拔如鬆的身影在若明若暗的燭光下顯得格外的寂寥。
燭火爆了一下,甄十娘一哆嗦。
一瞬不瞬地看着沈鐘磬的手慢慢地越過被褥伸過來,甄十娘身子僵成了石頭,心撲撲地跳到嗓子眼,懸了起來。
沈鐘磬的手伸到中途,又慢慢地垂了下去。
良久,他擡頭吹滅牀頭的小燭,“睡吧。”首先窸窸窣窣地躺了下去。
初九的月亮像一條彎彎的船,漫過樹梢漸漸地升上半空,透過窗前薄薄的輕紗照在被子上,繡了大紅團花的錦緞上就有一股清輝的光澤緩緩地流淌……
仰面靜靜地躺着,望着頭頂朦朧月光中花紋模糊的承塵,聽着身邊淺淺的若有似無的呼吸聲,甄十娘知道,沈鐘磬也沒睡着。
這就是所謂的同牀異夢吧?
甄十娘嘆了口氣,想起顧彥浦說的,“……你們母子以後全要仰仗將軍,千萬不要對他心生怨懟。”?的話,黑暗中,她緩緩開口,“妾……從來沒有恨過將軍。”
聲音很輕,像拂曉偶起的微風,稍不留神就會錯過。
沈鐘磬身子卻如烙般一震。
他猛地轉過身,看着甄十娘。
黑暗中,他眼睛亮晶晶的,彷彿窗外夜空中的寒星,閃爍着璀璨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