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文帶走秋佩的一幕早已落在鬱知林眼中。應付完鬱老先生,鬱知林急忙脫身,找尋秋佩。
想起秋佩之前說的,有個非常非常優秀的男生,鬱知林恍然明白過來,這人恐怕指的就是鬱文了。
鬱文將秋佩帶到僻靜的露臺上。
他的胸膛劇烈地起伏着,傳出來的聲音好似極力壓抑住情感般微微顫抖。
“你拒絕我,是因爲我小舅舅?”
秋佩驚訝地擡起頭。
“你不知道?”
秋佩緊咬住嘴脣,用力搖了搖頭。
鬱文雙手支撐在露臺上,背對着秋佩,好像正在極力平復心中的怒氣。
過了好一會兒,鬱文才用恢復平靜,略帶憂傷的聲音緩緩說道:“秋佩,你真的很像那個人。”
秋佩走到鬱文身邊,想到鬱知林看向自己時迷離的眼神,突然覺得所有事情都好像顯現出了輪廓。
“你們是怎麼認識的?今晚又是怎麼回事?”鬱文沒有轉頭,對着露臺外空曠的夜景說道。
“我和鬱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樣。”秋佩慢慢地說着,“我是欣怡這學期的家教老師。這份工作是一冰介紹的。今天來酒會,也不過是機緣巧合。”
鬱文這才轉頭看向秋佩。“真的?”
秋佩認真地點點頭。
鬱文彷彿鬆了一口氣似的,而神情卻愈發嚴肅。
“剛纔你看到的,是我外公。潤林置業也是他一手創辦的。我外公育有四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大兒子許多年前就去世了,二兒子和三兒子不學無術,沒有經商的才能,我母親是個女流之輩,外公不許她繼承家業,因而小舅舅就成爲外公最器重的人。他跟我雖然隔了一個輩分,但也只比我年長十歲而已。”
鬱文頓了頓,接着說道:“你知道,以小舅舅的相貌和財富,爲什麼至今還未娶妻嗎?”
真相已在秋佩心間若隱若現,但秋佩沒有開口說出的勇氣,只是搖了搖頭。
鬱文用一種近乎悲涼的口吻說道:“他當年也是K大的學生,和當時同屆的心理系系花田靜文兩情相悅。靜文姐是我見過最善良溫柔的人。我當時剛念初中,父母不在身邊,就寄住在小舅舅家。靜文姐來小舅舅家玩的時候就經常安慰我,陪我說話,她是我此生最感謝的人。”鬱文的眼神中閃爍着溫情,語調變得舒緩。
“這個大家族的勾心鬥角讓我覺得窒息。但是靜文姐不一樣,她是那麼純淨,美麗,她根本就不屬於那裡。就在靜文姐畢業那年,有一次陪小叔叔去工地視察,未建成的大樓上突然掉下來一塊石材,靜文姐推開小舅舅,自己卻...”鬱文的聲音突然哽咽起來,“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小舅舅都悲痛欲絕。直到後來領養了欣怡,情況纔有好轉。”
這其中的一些片段秋佩已經知道,再加上鬱文完整的講述,秋佩已在腦海中拼湊起了整個畫面。
“靜文姐,和我很像嗎?”秋佩的心好像千瘡百孔的小船,在漂浮不定的水面上漸漸沉沒。
“長相併不相似,我印象中她一直是長髮飄飄的樣子,笑起來還有一對酒窩。但是,那種寧靜、秀氣、慧黠的感覺卻很像,尤其是你低頭沉思時的樣子。就連說出來的話也很相似。”鬱文看向秋佩,“我見到你的第一面時,就有這種感覺。想必小舅舅從你身上看到的,就更多了。”
秋佩的身體微微顫抖,沒想到這個初夏的夜晚,竟會如此寒涼。
現在看來,鬱先生對自己所有的好,不過是對已逝的田靜文的懷念,跟她葉秋佩並無多少關係。
秋佩的眼眶驀地有些溼潤。
秋佩用力地吞下心中泛起的苦澀,只用儘量平靜的語氣問道:“那麼你呢?接近我,也是因爲她嗎?”
秋佩明亮的雙眸在燈光下閃爍着光芒,鬱文心中一動,想要開口,雙臂卻不由自主地擁抱住了秋佩。
秋佩感覺自己落入一個溫柔而堅強的胸懷中,好像此生都可以依靠。一種獨特的淡香水味瀰漫在四周。
秋佩輕輕地閉上眼睛,今晚的她,實在太累了。
鬱文剛想開口說點什麼,露臺的門卻突然被人重重地打開,出現在門口的正是鬱知林。秋佩忙掙脫出鬱文的懷抱。
鬱知林的氣息似乎經過百米長跑般顯得很急促,過了好一會兒才用緩和的聲音對鬱文說道:“讓我們單獨待一會兒,我會送她回去。”語氣不容置疑。
鬱文看了眼鬱知林,臉上的表情似乎帶着挑釁。然後又湊到秋佩耳邊,曖昧地說了句:“明晚六點,北街西餐廳見。”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秋佩還可以感覺到耳畔泛起的層層癢意。
鬱知林走到秋佩面前,並不說話,只是脫下西裝外套,溫柔地披在她身上。過了一會兒才柔聲說道:“樓下有個咖啡店,環境很清幽。我們去坐坐。”說完拉起秋佩的手,沒有拒絕的餘地。
秋佩跟着鬱知林在咖啡店的隔間裡入座。鬱知林幫秋佩點了杯溫牛奶,卻給自己要了杯冰咖啡。
店內顧客不多,秋佩只能聽到優雅的輕音樂和餐盤輕微碰撞的聲音。
飲品上齊後,鬱知林才緩緩開口:“我父親三年前動過一場大手術,從那以後,公司的事情就全權交給我處理,他很少過問。今天晚上,不知是誰多事向他透露我會帶女伴過來的消息,居然驚動他老人家大老遠趕過來。”鬱知林攪拌着咖啡,嘴角帶着無奈的笑意。
“那麼,鬱老先生對我還滿意嗎?”秋佩倔強地梗着脖子,原本白皙的臉頰正因生氣而透着緋紅。
鬱先生微微愣了一下,隨即卻微笑起來。
“我父親那邊你不用擔心,我自有交代。他雖然固執,但也不是封建家族的大家長,在戀愛問題上不會逼迫子女。”
戀愛問題?他這又是什麼意思?秋佩的臉更紅了。
“秋佩。”鬱知林彷彿看出了她的心思,修長的手指環過她捧着杯子的手,然**住。
“我喜歡你,真心實意。”鬱知林收斂了笑容,目光堅定,“不是因爲她。”
秋佩一驚,想要收回手,卻又無法掙脫。
“鬱文應該都告訴你了吧。我承認,一開始對你關照有加,的確因爲你和她有很多相似之處。一樣的溫柔敏感,一樣的心思縝密。我當年也問過她,爲什麼喜歡學心理,你猜她怎麼說?她說,人心是最複雜的東西,但也是最有意思的東西。”
難怪鬱先生第一次問起自己爲什麼喜歡學心理學時,會是那樣悵惘的表情。原來不是不喜歡自己的專業,而是想起了當年的戀人。
“但是這半年來,看到你和欣怡相處時的歡樂,看到你微笑時真誠的笑容,看到你難過時憂傷的目光,我的心總是會被你牽動。靜文走了之後,已經很久沒有哪個女人能讓我這樣企盼和牽掛。那日,陳管家打來電話,說你辭去了家庭教師的工作,我的心裡空落落的,但又似乎沒有理由再約你相見。直到昨天,和你在會議室重逢,我就在心裡下定決心,一定要把你留在身邊。”鬱知林說得很快,也很決絕,“我曾經失去過一段摯愛,現在,我會守護你,矢志不渝。”
我會守護你,矢志不渝...
秋佩的眼眶已被淚水淹沒。
矢志不渝,這不正是秋佩對愛情的定義嗎?
秋佩忽然意識到自己正陷入一張危險的情網,想要掙扎,卻更加沉淪。
“我知道你現在還小,應以學業爲重。”鬱知林頓了頓,“我會等你。”
“鬱先生...”秋佩張開嘴,但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秋佩第一次聽到這麼包含深情的長篇告白,心中竟同時涌起酸楚和甜蜜。難道,這就是戀愛的感覺?
“好了,什麼都別想。我送你回去。”鬱先生臉上又漾開了和煦的笑容。秋佩想要拒絕,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跟隨鬱先生上了車。
車在校門口停妥,鬱知林堅持送秋佩回宿舍。
夜已深,濃重的夜空中,月色尤美。
“很久沒有來過K大了。十年了,變化很大。”走在寧靜的校園小道上,過了許久,鬱知林纔開口。
“一直沒有再來嗎?”秋佩小心翼翼地問到。
鬱知林搖搖頭。“不過現在,終於可以放下過去,重新開始了。”鬱先生自語着,牽起秋佩冰冷的手。
秋佩試圖抽開,又是枉然。
在快走到宿舍樓的地方,鬱知林停下腳步。
“你們公主樓的宿管,還是王阿姨嗎?”鬱知林問。
“你怎麼會知道?哦...那個時候,就是王阿姨嗎?”秋佩心中突然有些酸澀,學校的宿舍區一直沒有翻新過,歷屆心理系女生應該都住在這棟樓裡。
“傻瓜。”鬱知林笑了,有如春風拂面。
“那我就送你到這裡。晚安。”鬱知林臨走前突然俯下身,溫柔地親吻了一下秋佩的前額。
直到鬱知林走遠,秋佩還愣愣地站在原地,額間似乎還殘留着一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