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二章 敵友(四)

知道李明要來吃晚餐,李嵩早早的便在大廳中虛席以待,現在的李嵩整日躲在太上皇宮中逍遙自在,又有李明派來的醫生精心料理,早已經不像當年那種奄奄一息的樣子,白嫩的肌膚上也透出了絲絲的紅潤,而且也很明顯的發福了。

李嵩並不知道李明要帶李清和李嫣過來,實際上,他已經有一年多沒有過問過任何國家大事了,就連李明這次出征他都不知道。整日裡,他都同自己的嬪妃在後花園飲酒作賦,下棋觀景,小日子倒顯得其樂融融,李明捉到李清和李嫣的事情,他一點都不知曉。

因此,在看到李明身後跟隨着的兩人時,他滿臉的笑容一下就凝固在臉上了,手中端着的茶杯也嘩啦一聲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李明搶先一步,掏出李嵩懷中爲他特製的速效救心丸就給他塞了幾粒,同時手握他的手腕,將一股淳厚的內力輸入他的體內。李明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出現樂極生悲的事情,李嵩的心力衰竭已經很嚴重了,這種強烈的心情波動很可能會讓他的心臟難以承受。

急促的喘了幾口氣,李嵩在李明的攙扶下緩緩的坐在椅子上,眼中露出複雜的表情,幾次開口想說話,卻都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是好。

“還不來見過你們大哥?”李明衝着站在門口同樣是神色複雜的李清和李嫣低喝了一聲。

這一聲低喝,也將李嵩從震驚中驚醒了過來,他拉着李明的手臂,全身顫抖着緩緩的擡起手臂指着兩人,用沙啞的聲音道:“你們......你們......這是真的?.......我沒看錯?”

李清和李嫣慢慢的走進了大廳,盯着李嵩同樣不知所措,兄妹三人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內心都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滋味了。

“都坐下吧,在這種情況下見面,尷尬是難免的,大哥,你不會怪我這麼做吧。”李明打破了寂靜,柔聲對李嵩說道。

“真是他們?......我沒看錯?今生今世,我還能見到他們?”李嵩再也忍不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居然像小孩子一樣失聲痛哭了起來。

神色複雜的望了淚流滿面的李嵩一眼,李清低聲道:“大哥......沒想到我們還能再見面。”說到這裡,他的眼睛中居然也充滿了淚花。

李明驚奇的盯了他一眼,心中居然有一絲欣慰,他最擔心的是李清不顧兄弟之情,見面之後出言不遜,反而會刺激的李嵩舊病復發,但沒想到,這個陰險狡詐而著稱的二皇子在此刻居然也表現出了一絲人性。

“真是你們......李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們......他們怎麼會在這裡?”李嵩胡亂的用衣袖擦着眼淚,慌亂的問着李明。

李明微微的一笑,柔聲道:“大哥,不要管他們是怎麼來的,總之,現在就在你面前了,你們畢竟也都是親骨肉,今天,何不忘掉以往的一切不快和隔閡好好相聚一場?大哥,跟他們好好說說話吧,不用管我。”

李嵩破涕爲笑,擦乾了臉上淚痕,點頭道:“對......對,說得沒錯,不管以前怎麼樣,我們畢竟都是親骨肉,是應該好好相聚一場了,在我有生之年還能見到他們,真應該好好感謝老天了。二弟,小妹,以前的事情都不要提了,我們兄妹好好的吃一頓團圓飯,好不好?”

李清苦笑了一下,抓起眼前的酒杯一飲而盡,隨後慘笑道:“我們兄弟之間爭鬥了十幾年,最終卻都成了敗軍之將,到頭來,我們兄弟卻都在爲他人做嫁衣,難道,我們親兄弟的情分就這麼淡薄,居然讓你將皇位傳給一個外人?”

“夠了!”李明低喝一聲打斷了李清,冷冷的盯着他道:“如果你只想談論這些事情,那麼還是回去吧,帶你到這裡不是讓你翻舊帳的,如果你還是這麼不可救藥的話,就別怪朕不客氣了。”

“不要!”李嵩一把抓住李明的手臂,滿臉哀求的對他道:“李明,就讓他說吧,我不在意,親兄弟一場,他說什麼我都不在意,今天,就讓他發泄個痛快。”

李明盯着李嵩苦笑了一下,又轉頭看了一眼滿臉不忿的李清,搖了搖頭,沒有說任何話。

“二弟,以往的種種事情我不想再提起了,事情已經過去了,看樣子你也徹底失敗了,現在,我們都失去了做皇帝的資格,所以還是不要想那些了吧。以前,我也是雄心勃勃的想要登上這個皇位,爲此我們親兄弟之間也曾經鬥個你死我活,甚至我還動過除掉李明的念頭,但是,現在我才明白,人生在世,一切都是天意,你看我,雖然最終如願以償登上了皇位,但是卻無力治理這個國家,最終無可奈何的將皇位交給了李明,你說,這不是天意嗎?所以,不要再提以前的事情了,今天既然我們兄妹有緣再度相會,何不讓我們珍惜這個機會呢?來,大哥敬你們一杯。”說着,李嵩將面前的杯子舉了起來。

遲疑了一下,李清終於重新舉起酒杯,同李嫣一起將杯子伸向李嵩,三個酒杯輕輕的碰了一下,隨後,三人無言的一飲而盡。

“這就對了。”李嵩的眼中充滿了興奮,高興的說道:“以後,就讓我們兄妹好好的相處,你們搬到我的宮裡來居住,與世無爭、逍遙自在,豈不很好嗎?”

李清苦笑了一下,瞟了一眼李明,澀然道:“恐怕,有人不會放過我。”

李嵩一驚,臉上隨即便黯淡了下來,他默然的低着頭,臉上的肌肉輕輕的抽動着,雙手顫抖着端起杯子一杯接着一杯的灌進自己的肚子裡。

李明急忙按住他的手臂,低聲道:“大哥,你的身體,不能喝這麼多酒。”

李嵩擡起頭來,眼眶中充滿了淚花,他用哀求的目光望着李明,顫聲道:“李明,難道就不能通融了嗎?我都不再計較以前的事情了,你爲什麼還要如此呢?二弟已經落到你的手中了,他現在已經對你造不成任何威脅了,你爲什麼不能饒過他一命呢?再怎麼說,他也是我的親弟弟,難道你一定要讓我給你下跪嗎?”

李明輕嘆一聲,強笑道:“大哥,今天不提以前的事情好嗎?你們兄妹好不容易相聚一場,應該好好的敘一敘,這件事情以後再談好嗎?”

“不行!”李嵩抹了一把眼淚,急切的說道:“這件事情必須現在就答覆我,李明,我以前答應過你不再過問國事,但是今天,我要向你求個人情,放過他們吧,他們已經不能給你造成任何威脅了,你就給我留兩個親人吧,好不好?”

李明苦笑了一下,望着李嵩說道:“大哥,今天我只是想讓你們親人相聚德,本來不想提以前的事情,你這樣讓我很難辦。李清以前所作的一切是屬於叛亂的罪行,絕對不可饒恕!這一點你比我更清楚,當年,你們的大軍還曾經在平州境內僵持過半年多的時間,你也差點在那場戰爭中喪生,難道你這麼快就忘了?大哥,現在我是大唐的皇帝,對叛亂的罪名絕對不能姑息,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句話也絕對不僅僅是說說而已。放過了李清,讓我以後如何管束其他人?”

“說得好聽,還不是爲了除掉我這顆眼中釘?”一旁的李清突然冷笑了起來。

李明目光一寒,正要出聲喝斥,卻聽得一直沒有吭聲的長樂公主說起話來。

“大哥,皇上的話說得沒錯,小妹自知罪孽深重,因此早已經做好了伏法的準備。不要再爲難皇上了,他說的有道理,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更何況我們犯的還不是一般的罪名?這次能見到大哥,已經是小妹最大的幸福了,希望大哥以後多多保重身體,不要再牽掛我們這兩個皇室的叛徒。”

說到這裡,長樂公主居然離開了座位,走到李嵩面前盈盈下跪,眼光中滿是淚花。

不僅僅是李嵩,就連李清都愣在了那裡,誰也沒有想到長樂公主居然會有這麼一說,她這話,等於替李明堵住了李嵩求情的要求,讓李明從爲難的境地中解脫了出來。

只有李明知道,長樂公主這麼做純粹是爲了向自己賣個順水人情,早在大蘇邊境的時候,他就曾經答應饒過她一命,因此她自己也知道她已經沒有性命之憂,這麼說,等於是換了李明一個人情,讓李明暫時擺脫了眼前的尷尬境地。

“小妹......你......你真是這麼想?不要這樣,大哥以前最疼你了,雖然你曾經做錯過事情,但是大哥怎麼能忍心看着你去死呢?不要這麼說,讓大哥爲你做點事情吧。”李嵩緩過身來,滿臉哀痛的對長樂公主說道。

“大哥,小妹已經徹底的悔過了,請你不要再爲我求情。爲了我一己的私慾,使得成千上萬無辜的人喪命,實在是死有餘辜,大哥,不要爲我們求情了,好嗎?”長樂公主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帶有深深的悔恨,好像她真的想要懺悔自己的罪過一樣。

李嵩頓時啞然無語了,他用呆滯的目光望着跪倒在面前的長樂公主,口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一聲長笑從李清口中發出,他驀然站起,臉上帶着不屑的望着李明,大聲道:“李明!我現在纔算真正的佩服你了!妄我李清自負聰明絕頂,卻沒想到讓我碰上你這個前世的對頭,輸在你手中,我心服口服!連小妹你都能收服,真讓我自愧不如,好了,現在大哥也見到了,此生我已無憾,李明,帶我走吧。”

“不要!”李嵩悲涼的大叫一聲,一把抓住李明的手臂站了起來:“二弟!不要放棄,大哥會讓你活下去的。”

“不用了!”李清慘然一笑,盯了一眼地上的長樂公主,道:“能和小妹一起下黃泉,我也不虧了,小妹,還跪在那裡幹什麼?我們一起走吧,不要再讓大哥傷心了。”

說到這裡,他轉身就要往外走,但是走到門口時,卻停下了腳步,在那裡猶豫了一下之後,緩緩的轉過頭來,望着李嵩笑道:“大哥,不要爲我難過了,與其被囚禁一生,還不如痛痛快快的去死,我李清絕對過不了淡薄的生活,所以,你還是不要爲我傷心了。李明,難道你讓我一個人走出去嗎?”

李明輕嘆了一聲,心中卻如釋重負,他望了望悲痛欲絕的李嵩,低聲的吩咐了一聲:“將李清帶走。”

兩個暗衛突然出現,架起門口的李清迅速的消失在衆人的視線中。李嵩大急,邁步就要追趕出去,卻被跪在眼前的長樂公主抱住了。

“大哥,不要送我們了,以後常來我們的墳前上柱香就行了。”長樂公主的臉上異常悲痛,李明如果不知道她的真實想法,還真要被她感動了。

李嵩一把抱住長樂公主,對李明大聲叫道:“小妹你也不能放過嗎?她只是一介女流,難道你就不能網開一面?李明,你爲什麼那麼殘忍呢?爲什麼要將我的親人全部殺光?”說到這裡,他已經是泣不成聲了。

李明輕嘆一聲,用複雜的目光看了一眼長樂公主,低聲道:“大哥,我實在不忍心看你如此悲傷,這樣吧,今天我就網開一面放過李嫣了,你這麼疼她,我也不忍心讓你們兄妹分離。”

李明這話聲音雖小,但居然讓李嵩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猛然擡起頭來,滿臉淚水的盯着李明,連聲追問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我沒聽錯?你放過小妹了?是不是?”

李明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回答道:“沒錯,李嫣雖然罪不可恕,我也不忍心讓你這麼傷心,讓她在這裡陪你吧,這樣我心裡也好過一點。但是,李清的事情,我不希望大哥再提起了。”

李嵩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忙不迭的點頭道:“當然,當然,能將小妹留下來就好,李明,我的好兄弟,我沒看錯你!謝謝你,太謝謝你了。”

看着李嵩臉上那真誠的表情,再看着長樂公主眼中那狡譎的目光,李明真不知道自己做的究竟是對還是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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