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長久的生命裡,在我點亮的每盞燈,照亮過的每一個人裡,她是最讓我潸然淚下的美麗。 〉
“雀閣的新主人來了,青渡,你又要爲一個絕色佳人送行了。”
提着膳食準備給雀閣裡的大人送午膳的丫頭掩脣打趣,眼睛彎成好看的月牙兒,忍不住輕笑。
對面的人停下染燈芯的指,擡眼看着她,清秀白皙的小臉浮起一絲疑惑,似乎不太明白她在說什麼,明眸靜靜的倒映着送膳丫頭的模樣。
就那一眼,萬千的秋水流瀉,整個世界似乎都安靜下來,落地的光線像一縷清澈的泉。
送膳丫頭狼狽逃走,竟然不敢和她對視。
被丟下的人重新點亮手邊的一盞燈,低着頭什麼話也不說,舉足間安靜的姿態,卑微到塵埃裡。
送膳丫頭說的話,其實誰都明白,她比誰都清楚,只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而已。
嗯……
該怎麼說呢?
我只是個卑微的點燈丫鬟,我只是在點亮那些燈,照亮一些人罷了。
這個國家的將軍,姬無夜位高權重,肆意的殺戮讓鮮血染紅韓國天空。他建了一座世間最精緻華麗的雀閣,囚困住世間最美麗的女人,酒色享樂。
姬無夜喜好美人,但是溫柔不過一個月,每過一月便有一個美人死去,然後會有下一個更美的佳人入駐雀閣,成爲它新的主人。
於是我見證了在這裡住過的每一個女子的悲歡,她們就好像天邊的舒雲,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她們或悲傷,或絕望,每天以淚洗面,面容憔悴,但都一樣的漂亮。
由我雙指點亮的每一盞燈,每月都會悄然熄滅。偶爾,我還能聽到亡靈痛苦的掙扎聲。
我不明白那些纏繞在雀閣裡陰狠的詛咒爲什麼不肯去終結姬無夜,而是悄然驚入我的夢。
因爲那本該是與我遙遠的生活。
總有那麼幾個冰冷的寒夜,那些年輕女子尖銳的叫聲會撕裂天空,驚醒沉睡中的我。那些羞憤而又絕望的咒罵聲漸漸變得微弱,就好像黎明前夕的燈光,豔烈而又決絕。
後來的後來,我在夜裡只能聽到她們隔着時空隱約傳來的哭泣聲,於是不安地側轉難眠,守着下一個天亮,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要持續多久。
她們從此也再沒有出現,雀閣的主人也換了一個又一個。
我不知道死去的她們是否會怨恨,恨我在永夜中點亮千盞青燈,恨我照亮那一片骯髒的處所,讓所有罪惡無所遁形。
我只能守在這裡,等候着下一個主人入住雀閣。
韓國都城是個繁華的城市,有川流不息的車馬,有來往匆匆的過客,還有一個,不可以離開的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將要到哪裡去,這個世界如此廣闊,卻好像不能容下一個小小的我。
天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我拿起每一盞燈,又放下,留住一室光輝。時光輕輕的流逝,我已不再記得那些女子的容貌。
有人告訴我,我的職責就是守在雀閣,點亮這裡的每一盞燈。
我是這裡的掌燈人,每天點亮雀閣,也點亮這些女子悽苦的命運。
我叫青渡,卻很少有人記得。
所以每一任雀閣的主人對於我而言,都是一樣的。
雀閣的新主人叫弄玉。
她是個很奇怪的人,喜歡坐在一個高閣上垂眸彈琴。
嗯……
或許稱不上喜歡,她只是被束縛在精緻的雀樓上,別無他法。唯一能說喜歡的,應該是她指尖在空氣中跳動時,在她腦子裡無形之物。
我猜她奇怪的動作是在彈琴,因爲我知道她是韓國最卓絕的琴姬。
“你是這裡的掌燈人?這裡的燈火很漂亮。”弄玉看着身邊的明火的女孩,巧笑言兮,精緻的眉目在燈火之下更加清麗。
夜裡的風微拂,撩起她耳側的幾縷青絲,傾城的容顏融於夜暈起的霧靄裡,模模糊糊的看不清透,只感覺神秘而又幹淨。
弄玉的眸子深處似乎藏着些讓人看不見的東西,她並沒有看雀閣外的燈火,落盡眼底的情思流淌着看不透的孤寂。
她所說的漂亮,是指那些燈籠照亮的,雀閣外的世界嗎?
我擡頭恍惚的朝她微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是的,弄玉小姐,它很漂亮,可是看久了就沒什麼稀奇的。”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青渡,是這裡的掌燈人。”
“青渡?”她咀嚼着這個名字,慢慢思索,“真是個奇怪的名字。”
“很久以前也有人這麼說過。”
到底有多久,我也不記得了。
來這裡的女子無不都是傷心欲絕,心腸盡斷,從來沒有人問我叫什麼,沒有人會在意我來過。
青渡只是個平凡的丫頭,小小的,還在妄想自由。
弄玉微笑,似乎堪破什麼,不再跟我說話。我點燃金盞裡的燈芯,提着燈籠躍上高處。
“小丫頭,你會輕功?”弄玉坐在雀閣中,美麗的眼睛裡有幾分詫異。
“會點的。”我腳踩在高高的飛檐上,輕輕地捧着一盞燈籠,小心翼翼的把它點亮。
以前的掌燈人教過我如何躍上屋檐,點亮這些燈。
弄玉忽的張開眼睛,朝我輕喊:“青渡,你小心!”
我轉頭詫異的看了她一眼,腳下踩滑,身體失去平衡落下屋檐。旋即,我張開雙手,將手中的燈籠掛在玄鉤上,身體才隨風落下。
在我落地時,她目光充滿關切,站在雀閣中遙遙對我說:“青渡,你以後要小心了。”
你要小心了。
我突然止不住地留下淚水。
在每個無人的夜裡,我都孤獨的一個人靜聽花開花落,靜看人走人別。
我爲那些美麗的女子帶去生命中最後一絲光芒,可在這幾千多個日日夜夜,似乎從來沒有一個人對我說過:青渡,你要小心。
弄玉。
寒夜漫漫,未來的路這樣殘酷,你又爲何關心一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