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她每天坐在同一個地方,重複着同一個動作,她的目光深邃,帶着半分空洞。
她會忽然欣喜,忽然沉默。
我只有每天掌燈時纔有機會和她見面,和她聊聊天,她大多時候沉默不語,或者淡淡一笑。
我想她不會喜歡聽下人之間的無聊瑣事,我一個小小的丫頭又沒有什麼可講的,就只有默默的看着她。
她看着外面的天空,偶爾飛來一隻蝶翅鳥總會讓她頓然欣喜,忘了我還在她身旁。
明亮的光忙照耀她的臉龐,她肌膚溫潤如玉,一瞬間讓我有種難言的感傷。
她不傷心,也不哭泣。我爲她點亮一盞燈,她神情自若,好像並沒有意識到每一盞燈亮,都意味着死亡。
我不得不承認這安靜得過分的女子會讓我心疼。
也或許,我同情來到這裡的所有人。
蔚藍色的天空晴朗,空靈,沒有一片雲。陽光斜照進入雀閣的每一絲縫隙,拉出一道道不長不短的光影。
我細數着地上的光斑,一點點,一點點……
我站在微亮的地方偷看跪坐在暗中的弄玉,黑暗吞噬了弄玉的指尖,眉梢,然後吞噬了她。
再過兩天,將軍就要召見弄玉,這樣一個淡然的女子,以後會怎樣呢?是淒涼的死去,還是痛苦的活着?
想得有點出神,溫熱的火苗在我指尖燃燒,灼得人生疼。
蠟燭在我腳下搖曳,燃燒待盡,我提起燈籠行走於黑暗之中。
一步一步,離她越來越遠。
弄玉跪坐在原地,聽到輕輕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偏頭看向提燈離去,背影單薄的青渡。
眼裡神色淡如清水,聚焦在某一處,弄玉微微一怔。
那個小丫頭轉頭看向她,明眸乾淨專注,不參雜質,暈着暗黃燈火的小臉微偏,不確定又小心翼翼的問:“弄玉小姐,你冷嗎?”
弄玉並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只聽她弱弱的繼續說:
“如果總是覺得冷,可以讓我陪你,有人跟我說過,身邊多一個人,不會太冷。”
那時的我只是憑着記憶說這句話。
弄玉精緻好看的眉輕擡,看向外面深遠的蒼穹,眸色平靜,“其實,很多人看不見冷的。”
“嗯?”我看着良久,不明白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弄玉什麼也沒有解釋。
不過讓我欣喜的是,她留下我在她身邊,我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去了解她。
弄玉又彈起一首無琴的心絃之曲,她潔白的手在空氣中跳動,神色安然。
我點完雀閣飛檐上懸掛的燈籠裡的燈芯,坐在房樑之上看着弄玉彈琴的動作。
唯一讓我遺憾的是她並沒有琴,我聽不見她的琴聲。
雀閣之外的少年亦是輕蹙着眉心,臉上一片清冷。
彼時,我看着他,他正無言的凝視着弄玉。
從那以後的每一天起,每天我都可以看見這英俊的少年。他看起來稚氣未脫,眉目清秀,可身姿矯健,這樣高高的閣樓任他來去如風。
我從不深究他從哪裡來,將要到哪裡去,雀閣總會有一些來客來去如風,但他們無不是決然的來,靈魂蕭然的去。
他們是刺殺姬無夜的刺客,也是雀閣之下深埋的亡魂,隨他們一起歸去的利刃沒有痛飲將軍的血,只割破了彼此的喉。
他們是屬於暗夜的殺手,註定魂歸黑暗,血撒黃土。
那個英俊瀟灑的少年是這樣。
弄玉,也許也是這樣。
一想到這,我突然有些迷茫,不知道該怎麼做。
姬無夜終於下令召見弄玉,我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驚得差點燒到手指。
時間越來越急迫,弄玉卻比我想的還要鎮定。
古樸的銅鏡映出弄玉精緻的容顏,她執眉筆細細勾勒,不動聲色的透過鏡子,看着不知所措的我。
她放下眉筆,溫柔的淺敘:“你很緊張?其實你沒有必要緊張的。”
她真的願意待在這裡嗎?我不禁想起那個偷窺的少年,想起他絕世的輕功,問她:“他每天都來,你不知道嗎?”
弄玉明媚的眼睛忽然變得幽暗,我不懂她在失落些什麼。“青渡,我知道的。”
“那你喜歡他嗎?”
你喜歡他嗎?
“我們從沒見過。”她轉過身背對着我。
我敢肯定弄玉是見過的,或許就在那少年轉身離開之時,她曾回首遙望,探尋誰的目光如此沉沉,如此專注的看着她。
不知道爲什麼,她沒來由的惆悵讓我有些不舒服。
弄玉。
愛,是不需要時間接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