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夜安步進了主殿,裡面空無一人,沒等多久,就見一個華服女子從後堂走出,在當中鳳椅上坐定。
不等千夜行禮,她就擡了擡手,說:“這裡又不是帝宮,不必講那麼多規矩,坐吧。”她的聲音十分柔和悅耳,不過內裡卻有種不容違拗的威嚴。
說着,高邑公主擺了擺手,指向旁邊的座位。揮手之間,她手指上那長長的甲套映着燈火,熠熠閃輝。
千夜看了,卻覺得眼睛似乎都被刺了幾下,略感刺痛。恍惚間,明黃的原力燈光好像幻出一層血色,他腦海中忽然浮上一個古怪的念頭,不知當初那個夜晚,是不是這雙手持刀,剖開了自己的胸膛。
高邑公主保養得極好,望上去只有三十不到的年紀,眉目如畫,既有稀世美女的樣貌,又有雍容自華的氣度。甚至她望向千夜的眼神,都柔和似水,看不到絲毫其它含義。
越是如此,千夜心下就越是凜然。另外,他注意到,高邑公主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眉宇間有掩飾不住的疲憊。
高邑公主緩緩道:“千夜,聽說你此前在永夜參加血戰,爲我趙閥獲取了不少軍功。那鐵幕究竟是什麼樣子,我很是好奇,不妨爲我說說?”
千夜定了定神,說:“其實鐵幕看起來不過是些壓在頭頂的烏雲,只是那雲層不會散開而已。但實際上那是一個廣大無比的領域”
如是一問一答,就象兩人在閒聊家常一般。
高邑公主大多在問些千夜過去的生活片段,去過什麼地方,風土人情如何,遇到過什麼人,是否成婚有子女,和趙君弘、趙君度以及趙雨櫻如何相識。
這都是些生活小事,真正關鍵之處,比如說千夜的修煉功法,目前等級實力,勢力背/景都隻字未提。對當年那件事,自然也沒有說過半個字。
這樣聊了一會,高邑公主忽然道:“我趙閥兒郎建功立業,都是着落在戰場上,沒有趁手的兵器可不行。聽說你有把重劍需要天水重銀補全才能真正完成,恰好我手上正有一些,還是當年從帝都帶過來的,這麼多年了一直沒什麼用處。用在此處,倒是絕佳。明天我就讓人把天水重銀給你送過去,量雖然不多,但一次淬鍊勉強也夠了。當然,要是額外再有些份量,自然是更好。”
“謝公主。”千夜起身致謝,心中卻泛起陣陣寒意。
他相信,以趙魏煌的實力,沒人能偷聽他們的談話。然而趙魏煌剛剛吩咐下去的事情,卻轉眼間就被高邑公主知道了。看來即使高邑公主久居別院,也沒有放鬆對承恩公府的掌控。
高邑公主微微一笑,擺手道:“些許小事,哪裡用得着謝。君弘和君度都很記掛你,這次你能夠回來,雖然錯過了與他們兄弟倆見面,但我想他們也會很高興的。” шшш▲тт kan▲¢ ○
就在此時,領千夜進來的那位老人匆匆進殿,湊近高邑公主,小聲道:“公主,小姐等在外面,想要見您呢!”
高邑公主嘆口氣,道:“這孩子這麼晚不睡,急着見我作什麼?唉,正好我也累了,和她聊幾句就歇了吧。”
說到這裡,高邑公主有意無意地向千夜投去一眼。這一眼說不上有什麼含義,也不見如何凌厲,卻讓千夜心中又是一凜,手心中滲出細細冷汗。這倒並非害怕,而是對危險的本能驚懼。
千夜起身告辭,高邑公主也沒有挽留,派人將千夜送了出去。踏出清平殿時,千夜才覺得如同卸下無形重擔,猛然鬆了口氣,不知不覺間又是一身冷汗。
清平殿內,高邑公主端然坐着,面上無悲無喜,看着面前的趙若曦,道:“曦兒,這麼晚不去休息,爲何跑到我這邊來?你這身體如何,難道自己不知道嗎?”
趙若曦堆起無邪笑容,略帶撒嬌地道:“女兒只是悶了,想過來看看母親而已。”
高邑公主似笑非笑,“你恐怕不是來看我,而是來看看我這清平殿是不是個有進無出的龍潭虎穴吧?”
趙若曦笑容頓時僵住,勉強道:“您說笑了。”
高邑公主淡淡道:“我可是你母親,你那點小心思如何瞞得過我?還有,你和曼殊沙華離得太近了,總會損耗氣血心神。所以如果沒有必要,最好不要帶在身上,更不要藏在裙子裡。”
趙若曦臉色大變,漸漸的反而變得倔強,“母親,您應該知道我爲什麼要把它帶在身上。”
高邑公主望着趙若曦,半晌之後方嘆了口氣,說:“在這趙府之內,能有什麼大事需要用到曼殊沙華。”
“那就最好不過,女兒告辭了。”趙若曦行罷禮,就離了清平殿。
高邑公主在鳳椅上又坐了很長時間,一動不動地凝視着前方一盞琉璃寶樹般的落地燈架,良久自語道:“孩子們都大了,一個是這樣,兩個也是這樣。”
千夜片刻後回到了趙雨櫻的居處,那是位於幽國公府東北角的一個院落,隔着一條夾廊就是外牆,還有單獨門戶,進入十分方便。小院名爲‘開山別院’,卻是趙雨櫻懶得起名字,索性用自己的手炮命名。
回到開山別院時,千夜正遇見幾名醫生從裡面出來。趙雨櫻每隔一段時間就要接受治療,她不光傷到了內臟,原力漩渦也受創不輕,這種傷勢只能慢慢療養,用水磨功夫彌補。
千夜走進屋時,趙雨櫻正坐在桌邊,苦着一張臉,面對桌上大大小小十幾個杯碗發呆。裡面都是她需要服用的藥劑,看來味道應該不怎麼樣,否則趙大小姐不會如此愁眉苦臉。
看到千夜,趙雨櫻把一封信甩給他,說:“君度的信!你先看着,我對付這些東西了。”
趙雨櫻端起一個藥碗,以視死如歸的姿態,一口飲盡。藥液入口,她一張俏臉上頓時忽紅忽青,表情說不出的精彩。不等藥勁過去,她又抓起第二個藥碗,仰頭幹了。
千夜在旁邊看了,不禁失笑搖頭,心頭原本的陰霾也消散不少。他拆開信封,微微一怔,手上這疊信紙好像有點厚度,千夜在沙發上坐下,開始細讀。
這封信一上來就是大段大段修煉心得,趙君度只知道他修習了兵伐決,所以把趙閥幾種可能適合千夜的秘法全都列舉出來。他也說到,趙魏煌會親自爲千夜選擇功法,但仍事無鉅細,一一陳述利弊。
雖然千夜並不需要更換功法,卻沒有絲毫不耐煩,還是仔仔細細,一字一句地看下去。
在信中,趙君度反覆叮囑千夜,趙閥洗髓池和普通修煉之地完全不同,造化園下的大陣能夠凝練原力。不管千夜現在原力精純到何等程度,在洗髓池中晉升戰將,原力凝練和精純程度都有可能再上層樓,所以這一機會萬萬不可浪費。
趙君度新晉戰將,還一次連續凝聚出三個漩渦,因此對於晉階過程和注意事項,乃至遇到特殊情況的應對,說得更是詳細。哪怕不同秘法原力潮汐掌控各有技巧,可總有相通之處。
看過之後,千夜心底頗爲感慨。這封信很長,長得甚至有些囉嗦。可千夜印象中趙君度是冷若冰霜的人物,尋常人等連話都懶得多說一句,卻不知是怎麼在血戰之餘還能抽出空來寫下這麼長的信。
千夜看完信,趙雨櫻也把所有的藥都喝完了。她立時竄到櫃子邊,翻出個酒瓶,仰頭猛灌一大口,頓時神清氣爽,臉色好了很多。
千夜在旁看了,實在無語,忍不住說:“你這些藥,都是忌酒的吧?”
趙雨櫻手一擺,道:“有什麼大不了的!如果一口酒都不能喝,老孃還不如死了算了。小四給你寫什麼了,怎會這麼厚,拿來給我看看!”
千夜把信遞了過去,趙雨櫻幾眼掃完,口裡嘖嘖有聲:“真沒想到小四還會這麼囉嗦,簡直跟個女人似的。難道在洗髓池裡把腦子也洗壞了?”
千夜對趙雨櫻的驚人之語,向來不置一詞。趙雨櫻也習慣了他沒有反應,編排完趙君度,她又想起一事,道:“對了,過兩天你進洗髓池的時候,千萬別客氣,能吸收多少就吸收多少。源液很難得的,不用白不用。”
千夜感覺有些不妥,道:“既然源液難得,那成功晉階後就應該停下吧?日後慢慢修煉,原力總會增長的。況且還要穩固境界。”
趙雨櫻眼睛一瞪,道:“讓你用你就用,囉嗦什麼!你不知道那些老不死的有多混蛋,宋子寧那份軍功實際上已經夠進去洗個兩回,可他們就是不肯鬆口,非說是洗髓重地,不能輕與外人。後來老孃差點燒掉他們的房子,那些老傢伙才放了次機會出來。就這樣,還貼了君度的積分進去!那些老不死的既然不仁,咱們也不用和他們客氣。這次不把本錢撈回來,老孃跟你沒完!”
面對殺氣騰騰的趙雨櫻,千夜也惟有答應下來。
實際上,趙雨櫻憤怒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趙閥洗髓池並不對外開放,一開始千夜算在她的附庸裡,卻不能算是趙閥的人。最後只能驚動趙君度,把千夜列入他從府名冊,這纔拿到洗髓池的使用資格。
千夜剛從趙魏煌那裡回來,趙雨櫻不太會察言觀色,雖然看不出千夜神情有什麼不對,但還是本能地把這次身份之爭壓了下來。
接下來千夜足不出戶,就連趙魏煌那邊也只再去過一次,他日日在開山別院內靜修,慢慢將身心調整到最佳狀態,等候着洗髓池開放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