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書橋站在我身前,微微露笑,“我們翻山來的啊。”
那中年男人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我們幾眼,眼神中滿是不信任,似乎對我們能夠安然無恙的進來村子,覺得很不可思議。馮書橋低聲在我耳邊說道,“那些水蛭一定有問題,絕不會是普通的水蛭,應該已經被村民們做成了蠱蟲,防止外人入侵用的。”
馮書橋這麼一解釋,我就讀懂了眼前的中年男人眼神裡的不可思議了。在此之前,他們一定已經靠着那些肉呼呼的水蛭,擋住了一批又一批的外來者。
中年男人見水蛭沒能擋住我們,滿臉戒備,身子好像拉成了一張弓一般。我有些害怕,牽了牽馮書橋的衣角。
馮書橋對那中年漢子道,“這位大哥,請問這裡有姓馮的人家嗎?”
中年男人聽了以後,眼神越發的懷疑,“我們這一個村都姓桑林,沒有姓馮的。”剛纔他問我們怎麼進來的時候,大約那句話他已經對很多人問過,說的還算熟練,但是現在說的話,就非常生疏了,顯然他們這一方人都是用方言溝通,說普通話的人很少。
馮書橋眼神裡現出一絲失望,突然,他又想起什麼似的,對着那漢子問道,“你們本族人自然都姓桑林,外族嫁進來的女人呢?有遇到過姓馮的嗎?”
漢子愣了愣,“你們兩個,到底是什麼人?!要是再不自報家門,我就喊人了!”
我有些驚訝,不明白這村民爲什麼對外界來的人如此牴觸,馮書橋也沒有說話,只是皺着眉頭看着那漢子,沒想到那漢子伸出手掌,用食指和拇指將下嘴脣捏起,發出一聲長嘯,這聲音清亮高亢,貫徹整個山谷,簡直不像是人類發出來的一般。
不一會兒,我們就聽到各家各戶的門窗開合聲,不一會兒,從村裡涌出幾十個精壯的勞力,每個人手上都舉着鐵鍬或者鋤頭之類的傢伙,一個個凶神惡煞的看着我們,如臨大敵。
吹哨召集來這些人的那個漢子,用我們聽不懂的語言,大概是當地的苗語,對着那些人說了幾句什麼,所有人都氣憤之極,用手上的武器指着我們,嘴裡說着我們聽不懂的話。
領頭的漢子見我們兩人呆呆的看着他們,便翻譯道,“鄉親們說了,你們兩個生人,誤闖進來,他們不怪你們,現在走,大家相安無事,如果還不走,賴在
這裡,就要用武力解決了!”
馮書橋搖搖頭,“我們不是來搗亂的,我是來找親戚的,鄉親們都在這裡,麻煩您幫我問問,這裡有沒有誰家的女祖先姓馮的。”
領頭的漢子皺了皺眉,猶豫片刻,還是回頭把馮書橋的話翻譯成苗語說給身後的那幫人聽了,村民們聽了漢子的話,一個個都外頭思索,終於,有幾個放下了手中的鋤頭鐵釺,對着漢子說了幾句什麼,那漢子轉過頭來,狐疑的對馮書橋問道,“你是什麼人,來找的姓馮的女子,跟你又是什麼關係?”
馮書橋猶豫了一下,答道,“那位姓馮的女子,乃是我的祖姑奶奶,當年兵荒馬亂,祖姑奶奶獨自一人躲到了這裡,承蒙稻花村的鄉親們收留,後來還在這裡成了家,有了後代,我們也是這麼多年後輾轉才聽說的,想必祖姑奶奶也以爲馮家絕後了,我乃馮氏嫡傳,想來認親。”漢子聽到馮書橋是想來認親,臉色也緩和許多,回頭又把馮書橋的話用苗語說了一遍,沒一會兒,一個四五十歲的壯年男人拉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後生站了出來,那小的尚且沒有什麼,壯年男人卻眼含熱淚,伸手一把抓住了馮書橋的手,用極難聽懂的普通話問道,“你、你當真是馮氏之後?!”
馮書橋點點頭。
這壯年男人一下子就落下淚來,“老天有眼啊!祖阿爹有生之年還能見到馮氏後人。來,你到我家來。”
馮書橋便跟着這壯年男人一道往前走着,吹口哨的漢子見馮書橋竟然真的在村裡有親戚,也就不再爲難,對着鄉親們用苗語解釋幾句,大夥兒都散了。他還特地走過來,對我和馮書橋道歉,“對不住,對不住,我們這裡,外人不許進來的,剛纔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馮書橋笑了笑,“是我沒有說清楚來意,怪不得你。”中年男人這才離開,還叫我們晚上去他家用餐,以表歉意。馮書橋笑笑說晚上再說。
前面的壯年男人一路給我們介紹着,說稻花村向來不讓外人進來,女兒只許嫁出,不許回來,因此除了各家各戶的從外面嫁進來的女人,男丁基本上都姓桑林,桑林是古苗族的姓氏,現在漢化了,就是劉姓。他說自己叫桑林中華,也就是劉中華,那個小夥子是他兒子,叫小春。
劉中華告訴我們,這個村落一般通婚,都是山外面的幾個村落,但是
他們家在一百多年前,也就是晚清年間,娶了個外來女人,就是姓馮,叫馮僧驕,算起來,是他的祖祖奶奶了。
我心裡微微詫異,原來馮書橋路上和司機師傅說的找親戚,並不是空穴來風啊!他真的有親戚在這個小村子裡!而那個馮僧驕,是一百多年前嫁到這裡來的,算時間,也就是馮書橋那個時代,那個女人又是馮書橋的什麼人呢?
我一路上對馮書橋使眼色,但是他都假裝沒有看見,並沒有給我解釋。我只好忍着滿肚子的疑問,跟着他們一起到了劉中華的家裡。
劉中華家裡住的已經不是以前苗族人常住的吊腳樓了,而是泥牆瓦頂的房子,進去之後,只覺得家裡陰暗暗的,沒有光線,還能聞到一股淡淡的黴味兒。劉中華顯得有些侷促,連忙點了一盞煤油燈,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你們都是從大城市來的吧,我們這裡沒有通電,將就點、將就點……”
馮書橋客氣的笑了笑,“您剛剛說的祖阿爹是?”
劉中華把房門推開,走了進去,沒一會兒功夫,端着一把藤椅走了出來,那藤椅上還坐着個枯槁的老頭,整個人瘦的只剩下皮包骨頭,兩個眼窩深深的凹陷進去,看樣子就像是個骷髏一樣,論年紀,沒有一百,也有九十。乍一看,好像是從棺材裡拉出來的一樣,把我嚇了一跳。
劉中華彎腰對着那老頭說了幾句什麼,老頭一下子就老淚縱橫,對着馮書橋伸出一雙枯柴一樣的手,馮書橋臉上帶着奇異的表情,緩緩地走了過去,握住了那個老頭。老頭嘀嘀咕咕的說了起來,無奈我一句都聽不懂,還是劉中華,在一邊蹩腳的解釋着。
原來這老頭真的已經一百多歲,而且比我猜的還要大,他已經一百一十八歲了!我知道深山之中,常有活到一百多歲的老人,但是活到一百一十八歲的,畢竟還是少見啊!他是劉中華爺爺的爺爺!劉中華已經算不過來輩分,乾脆就叫他祖阿爹。這祖阿爹名叫劉恆,是馮僧驕的兒子!
馮書橋聽說他是馮僧驕的兒子,臉上越發的有些動容,剛纔老人朝他伸手,他不過是禮貌之下,不得不握住了老人的手,現在他卻滿懷感情,輕輕摩挲着老人滿是老人斑的手背。馮書橋突然用和劉中華一樣標準的苗語,對劉中華說了一句什麼,劉中華滿臉驚訝,“你會苗語?那你剛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