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羌笛茶館

展風檐跟着陳近南學了大半個月武功,進步神速。此刻的他,一邊施展靈犀步,一邊用【磁感應術】感應身前身後一丈內的戰況,一邊還用【五毒赤砂掌】左右開路,瓦剌人的駿馬彎刀雖然厲害,卻也攔他不住。

待殺到一個犄角旮旯,展風檐見四下無人,張口吐出一陣黑霧,掩蓋行跡,然後就趁機向幽冥鏢局的方向潛去,畢竟,那是他在邊城最熟悉的地方,兵荒馬亂之際,也只有自己最熟悉的地方,能給自己帶來安全感。

然而,只是二十多天沒回到幽冥鏢局,原本這座還算寬敞整齊的四合院,早給官府一把火燒成了殘垣斷壁。

展風檐無奈,溜到陳近南下了結界的土地廟中,就着廟中的一口古井,打涼水洗身,又翻出之前留在土地廟裡的衣衫鞋襪換了,然後倚靠在神臺前眯盹下來。

這土地廟原本就地處僻靜,人跡罕至,現在被陳近南下了結界後,從外邊看,活脫脫只是一個倒剩下半面破牆的廢墟,因此展風檐躺躲到這裡,倒也十分安全。

天亮後,展風檐抓了一把泥土和上水,抹在自己臉上,跟着便背了把長劍,外出打探消息去。

這陣子邊城發生的事情太多,先是有大妖來襲,擊殺了五六十名正派高手;然後又是官府大肆查抄富紳宅邸;跟着又有瓦剌人來襲,更有甚者,連朝廷通緝的十大要犯之一 ——天地會總舵主陳近南都在邊城現了真身......

展風檐隱隱覺得,這幾件事集中在一個月內爆發,必然有什麼關聯,因此他選擇到【羌笛茶館】打探消息。

羌笛茶館是荒涼的邊城中,少數幾處能供窮人消遣的地兒之一。在這裡,只要花上十枚大子,就可以喝到又苦又澀又帶點甘味兒的吐蕃茶磚、烤得既焦脆又冒油的西海藏犛牛腱子肉、聽幾段牧民馬頭琴曲兒,以及聽到南來北往的商販間,各種無法驗證的流言蜚語。

今日的邊城景象,是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經過昨晚瓦剌人的突襲,整個邊城大街小巷上,行人蕭條,門戶緊閉,即使偶爾能見到一兩個擔水賣菜的莊稼漢,也是滿臉警惕,靠牆走路,大有一旦生變,就撒下扁擔逃之夭夭的架勢。

好在,羌笛茶館依舊有些人氣,畢竟這年頭,敢走南闖北做生意的人,誰沒見過一些世面,小小的一陣廝殺,唬不住四海撈錢的豪傑們。

展風檐低着頭,閃到了茶館最邊角的一張桌子上,然後悠悠排出六枚大子,要了一碗燒刀子、一碟花生米、一盤油豆腐、一條拍黃瓜、兩個鹹蛋、半斤鐵板羊肉,一邊自斟自飲,一邊聽各路好漢擺開龍門陣。

茶館裡今天最熱鬧的話題,當然就是昨晚的城南巷戰。

這不,一個魯地刀客,此時正一隻腳着地,一隻腳踏在板凳上,兩手叉腰,繪聲繪色地說,昨晚他在城外的白骨坡打狼皮,剛好就遠遠地望見了瓦剌人的薩滿巫師,在運功使用【傳送之門】,把三千騎兵傳送到邊城之中。

“哦,原來如此,怪不得,我就說嘛,昨天城牆沒被攻破,番狗們是怎麼進來的!”,一個身穿銀狐裘的趙地獵人,聽完魯地刀客的經歷,一拍桌子,做恍然大悟狀。

不過旁邊卻有人嘿嘿冷笑了起來,出言譏諷道:“一次性傳送三千騎兵,普天之下,誰有這功夫?真有這功夫的人,要想拿下邊城,不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嗎?何必脫褲子放屁,弄三千個雜碎來送死呢?”

此言一出,鬧哄哄的茶館頓時靜了一靜,跟着不少人紛紛不約而同地點頭道:“有理、有理。”,就連展風檐心裡也大以爲然。

一次性傳送三千騎兵入城,這功夫真是太駭人聽聞了。

魯地刀客給人陰陽怪氣地搶白一通,臉上當時就掛不住了,抽出腰間鬼頭刀,朝那說話之人喝問道:“尊駕是什麼來路,見識不淺,想必功夫也十分了得吧?”

這句話的挑釁意味已經非常濃厚。

說話的人,是一個留着山羊鬍子、身穿藍色大褂、高高瘦瘦的中年人。他原本正拿着茶碗喝茶,聞聽魯地刀客出言挑釁,當即伸出右手中指,往茶杯裡輕輕一彈,立時,一粒水珠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撞到了魯地刀客的鬼頭刀上,只聽“嗡”地一聲,魯地刀客平地倒退三步,手中鬼頭刀的刀刃上,出現了一個豁口。

“彈指神通!彈指神通!摩天崖的彈指神功!”

茶館裡又掀起一陣驚呼,那魯地刀客手中的鬼頭刀,通體雪亮,兼具沉穩與靈動之氣,顯然並非凡品,可是這山羊鬍子居然能用一滴水珠,就將這一柄錘鍊極佳的鋼刀打出豁口,這份內力真是非同小可,更何況魯地刀客還給他打退了三步。

山羊鬍子在衆人的驚呼聲中,卻是冷冷地擡起頭,掃了一眼魯地刀客,道:“你是蓬萊一鬼柳三變吧?很好、很好,我剛纔滿以爲能一指將你的鋼刀崩碎,沒想到只崩掉了你刀上的一點鐵屑,你小子的內功不錯啊。”

柳三變臉上一陣白一陣紅,他實在聽不出對方這話,到底是諷刺還是誇獎,但是對方的武功,顯然高出他好幾截,此時如果他要上前找回面子,那無異是以卵擊石。

趙地獵人似是柳三變的朋友,他趕緊從酒櫃上抱來一罈酒,恭恭敬敬捧上山羊鬍子桌前,道:“前輩想必就是摩天居士謝煙客了,久聞您老人家的彈指神功,是大漠一絕,今日有幸得見,果真名不虛傳。”

謝煙客看趙地獵人抱來一桶酒,又說了一番恭維自己的話,心中怒火去了大半,於是一邊捋着鬍子,一邊靜聽下文。

趙地獵人見謝煙客沒有出言要自己滾蛋,也沒有動手給自己難堪,心知這次做和事佬有望矣,因此又繼續給謝煙客戴高帽,道:“謝前輩,你是江湖上成名五十年的高手,不必跟柳三變這種初出茅廬的混賬人一般見識。他呀,今天就是喝多了,在這裡胡咧咧。要是他早知道您老人家來了,豈敢放肆呢?”

說罷,又給柳三變使眼色,道:“你還愣着幹什麼,還不給謝前輩斟酒認錯?”

柳三變情知一旦謝煙客翻臉,他必定死無葬身之地,因此雖然是衆目睽睽之下,也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的了,趕緊點頭哈腰地過來,給謝煙客斟酒,並連連稱自己是酒後胡說八道,望前輩大人不計小人過。

謝煙客倒也不再爲難柳三變,只是揮揮手,讓他退下便了。

趙地獵人一邊給謝煙客斟酒,一邊試探着問道:“老前輩,您的消息靈通的高人,今日我們能在此地見到您老人家一面,實是三生有幸。不知道老前輩,能否跟大家說說,昨晚瓦剌人爲何突襲邊城,我們都是走南闖北做生意的人,這兵荒馬亂的年月,提前知道點信息,纔好未雨綢繆不是。”

說着,又給周邊的人使眼色。

這茶館裡的人,誰沒有個好奇心,因此不少好事者,都藉着趙地獵人的話杆子,奉承起謝煙客來,指望從他嘴裡聽到點新鮮消息。

不料謝煙客只是搖頭,道:“老夫只是知道,昨晚城南亥時平地出現了800名瓦剌騎兵,和提督府的兵丁一場血戰後,又平地消失了。此戰提督府官兵死傷400人,瓦剌人一具屍體沒留下。其他的就不清楚了。”

雖說謝煙客不知道瓦剌人是怎麼來的,但他報出了準確的時間、兵丁人數及傷亡情況,這手情報就比大多數茶客掌握的信息全面得多。衆人聽完,對他有一說一的作風,倒也肅然起敬。

展風檐是昨晚戰局的親歷者,所以他知道,謝煙客所言非虛。

現在展風檐是以一個逃兵的身份出現在茶館的,他不知道謝煙客是否也知道這個情況,爲了避免麻煩,展風檐更加屏氣凝息,混在人羣中,儘量不去引謝煙客的注意。

好在,茶館裡隨時都不缺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茶客,來分散別人的注意力。比如此刻,就有一個粗獷地聲音喊了起來,道:“馬八個羔子的,咱們宋朝的官府,天天吹軍隊戰無不勝,結果你看,東到台州、西到涼州、南到雲貴、北到山海關,年年月月都有番狗來燒殺擄掠,咱們就是沒打過一次勝仗。每次邊境上有村子被屠了,有女人被奸了,朝廷只會叫翰林院的學士們,貼一張皇榜,痛斥敵酋無信無義、禽獸不如一番,然後就又派人送錢過去給匈奴人、瓦剌人、突厥人議和,以此買幾個月的平安,哎,這宋朝子民,真是做得窩囊。”

話音剛落,又有人附和道:“對對對,每年糧餉催得緊,就是不見打仗行。那些個丘八老粗、衙役兵丁,下鄉徵稅、在集市上掀小販的攤子,個個都是如狼似虎,可一到了打仗的時候啊,嘿嘿,只會叫我滴個媽喲。”

此言一出,茶館裡多數人都是哈哈大笑起來。

不料,茶館左邊靠窗處,卻有一個捕快模樣的人,聞言“嗖”地竄起身,跟着從袖子裡亮出一條鐵鏈,走到兩個又肥又矮、穿一身短打扮的腳伕模樣人物面前,喝問道:“你們這兩個矮冬瓜,是不是收了番狗的黑錢,來這裡散佈謠言、攻訐朝廷、攪鬧地方太平、磨滅民心士氣的?”

所謂“打人不打臉”,兩個腳伕中,有一個滿臉麻子、膀圓腰闊者,最忌諱別人說自己矮,他當即跳到桌子上,雙手抱胸,睥睨着捕快道:“怎麼着,金鐵鏈,老子是大宋子民,年年給朝廷交銀納餉,朝廷的兵丁老是打敗仗,老子說兩句不行嗎?”

金鐵鏈仔細掃了一眼麻子,然後嘿嘿兩聲,冷笑道:“原來是矮腳虎黃英啊,哼,朝廷大事,豈是你這等草民所能議論的?我看你就是存心滅宋軍威風、長敵人志氣,快,把手伸出來,跟我走一趟!”

矮腳虎雖一身粗布打扮,但見識可不低,他罵道:“憑你也配來鎖爺爺,按朝廷制度,捕快鎖拿人犯,須有縣衙大老爺的籤文,你現在拿得出大老爺的籤文嗎?”

金鐵鏈“嚯”了一聲,揶揄道:“想不到你這矮冬瓜還懂大宋王法,可惜啊,大宋王法就是老子手上這條鐵鏈,我說你應該鎖,你就得給我鎖。”

說罷,金鐵鏈猱身近前,來拿黃英。

黃英紮好馬步,使了個“天王託塔式”,架住金鐵鏈手中的“王法”,笑道:“老金,你無憑無據鎖拿好人,是不是手上短銀子了,要找我們勒索些酒肉錢花花?”

金鐵鏈罵道:“放屁、放屁。”,跟着飛身而起,雙足鴛鴦連環,來踢黃英。

黃英身形敏捷地跳到地面,往桌子下一鑽,跟着也飛腿而起,將桌子踢撞向金鐵鏈。

這桌子的去勢力道十足,金鐵鏈不敢怠慢,半空中一個“鷂子翻身”,避開來勢正急的桌子。那桌子帶着慣性,“呼”一聲撞破了茶館屋頂的竹棚,落到茶館外的空地上,嚇煞了幾個慌忙躲避的路人。

不過茶館的掌櫃,對這種事倒是見怪不怪了,他也不來勸架,只是依舊在櫃檯上撥弄着算盤,似是在算,待會這筆破爛賬找誰結。而茶客們,也是無一人出言喝止這場戰鬥、無一人轉身逃出店門。反而一個個自覺地往後縮,給金、黃二人騰出一片交手的場地來。

金鐵鏈一向邊城在作威作福慣了,平素裡哪個平頭百姓敢惹他?今天碰到個硬茬子,他反到來了精神,雙手旋轉着一條細長鐵鏈,抖出【哀牢山飛沙走石鞭法十三式】,罩向黃英。

這黃英外號矮腳虎,曾是綠林道上的高手,此刻也從腰間拔出兩把鑌鐵戒刀,上格下擋,抵住金鐵鏈的攻擊。

只見刀鎖相交間,火花四濺,顯然兩人在內力上不分伯仲。

這時,茶館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跟着幾名衙役手持鐵棍魚貫而入,顯然都是來給金鐵鏈掠陣的。不過矮腳虎這邊也有幫手,另一個“矮冬瓜”猛地竄到衆衙役身前,然後盤腿連掃,三下五除二地就將四五個衙役掃倒在地,衙役們倒地時,個個臉色發白、慘叫不已,倒地後又爬不起來,顯然腿骨已被踢斷。

金鐵鏈心中一凜,他剛纔眼角一掃,已經注意到另一個矮冬瓜的身手,絕不在自己之下。現在自己對陣一個矮腳虎都不見得有勝算,如果另外一個矮冬瓜加入戰局,自己豈不是要當場出醜?

於是他出言相求道:“茶館裡的好朋友們,快來助朝廷擒拿逆犯啊。”

但茶館中人,有的見金鐵鏈一開口就給黃英扣帽子,心裡早已對此人的狐假虎威十分不滿;有的平素就與朝廷不對付;有的忌憚黃英二人功夫了得;有的不想多管閒事;有的心裡對官兵、衙役的看法,與黃英十分契合;有人不願當場顯露自己的武功來路,因此金鐵鏈喊了幾聲,竟無一人上前相助。

黃英嘿嘿冷笑道:“金大捕快,既然你這朝廷鷹犬叫不來幫手,那就輪到我這草莽之輩找人助戰了。”,說罷,他朝另一個矮冬瓜道:“黑牛,快隨我撕了這鳥人!”

另一個叫“黑牛”的矮冬瓜聽到此信,虎吼一聲,就地一滾,也不知他使了什麼神奇功法,忽然就平地消失不見,但就在一眨眼間,便從金鐵鏈腳下冒了出來,出手抱住了金鐵鏈的腰眼。

【華山遁地術】?!

金鐵鏈大吃一驚,扭腰想要甩開黑牛的糾纏,躍上桌面。不料黃英忽然反守爲攻,一把戒刀憑空一刺,不偏不倚,正好插在金鐵鏈手上王法的一個鐵環中,跟着黃英又弓腰借力把金鐵鏈的王法釘到地上,然後快速將另一把戒刀朝金鐵鏈面門擲去。

兩權相害取其輕,金鐵鏈只好放棄扭腰甩開黑牛的計劃,雙手合十一拍,接住了黃英擲來的戒刀。然而高手相爭,勝負往往只在一線,黃英趁金鐵鏈分心之餘,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迅速飛身而起,也是一個“鴛鴦連環”,趁着金鐵鏈還沒騰出手來扔下戒刀,黃英的雙腿,已經結結實實在金鐵鏈上盤踹了七八腳,把金鐵鏈踹得翻身倒地吐血不起。

黃英得勢不饒人,先是一腳踩在金鐵鏈的臉上,然後戒刀連揮連扎,分別挑斷了金鐵鏈的腳筋、手筋,讓他成爲廢人,然後又在他臉上劃了四五道血口,跟着把短刀架到金鐵鏈脖子上,喝道:“小子,你服是不服?”

金鐵鏈倒也硬氣,啐了一口道:“你們以多勝少,我服什麼服?”

黃英指着倒在地上四五名衙役,道:“究竟是你們人多,還是我們人多?”

這下子金鐵鏈氣焰便軟了下去,心裡只是憤恨,爲啥自己的陣營裡,窩囊廢太多。

黃英鬆開踩着金鐵鏈的腳,操刀走到五名衙役面前,冷臉喝問道:“你們要死要活?”

五名衙役中,也有硬氣不說話的,但剩餘四人都是貪生怕死之輩,聽得黃英喝問,忙忙一疊聲地討饒。

黃英一把揪起一個討饒的衙役,問道:“是誰給你們送信,讓你們來的?”

那衙役渾身顫抖如在篩糠,眼珠子直朝茶館掌櫃的方向看去,口中卻不敢吱聲。黃英回頭瞥了掌櫃的一眼,跟着又逼問衙役:“我們哥倆只是在茶館喝茶說幾句閒話,你們憑什麼來抓人?”

這回那衙役開口了,道:“奉、奉朝廷令,各地兵丁衙役,見有妄議時局、詆譭官府之人,可就地擒拿,每擒拿住一人,賞銀十兩。”

黃英哼哼冷笑兩聲,道:“朝廷的錢,不拿去秣兵歷馬,倒拿來堵百姓的嘴。”

說罷,將那衙役往地上一扔,徑直走回金鐵鏈面前,晃了晃戒刀,道:“兄弟,對不住了,你有一把刀,你是官。我有一把刀,我也是官。常言道官字兩個口,怎說任由他。你這賊子,貪冒賞銀,也不知栽贓污衊了多少良民,害得多少百姓家破人亡。今天我們兄弟二人必須替天行道,除掉你這狗日的。”

話音一落,黃英揮刀便往金鐵鏈胸口、小腹連捅七刀,讓金鐵鏈受盡痛楚而亡。

其實在黃英揮刀的瞬間,展風檐曾想過要出手救下金鐵鏈的。後來仔細一想:“算了,這人既容不得百姓說話,我何必容不得百姓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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