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帝身上只着一件寢衣,腰下,蓋着錦被,而那件明黃的寢衣,更是被褪到了腰間,清音見他沒事,這才安心的吐了口氣。
男子睡的極不安,卻連開門進來的聲音都未聽到,嘴中似是在呢喃着,很輕,完全聽不清楚。
那劍眉,緊緊的蹙起,出了太多的血,清音望去,只見他臉上早已恢復,只是看上去有些疲倦罷了。
她蹲下身子,小手不由自主的撫上他的腕間,指腹冰涼,就如同他現在濺在自己臉上的血液般。
“嗯……”,冥帝不期然的肩膀一動,雖然沒有醒過來,可臉上的申請,卻越發讓清音擔憂了。真是沒事嗎?怎麼看上去這麼難受。
這樣的天,她半跪着去拉冥帝牀榻上的錦被,剛要給他蓋上,卻見他一個翻身,將那輩子壓在了身下。
清音慌忙將手縮回來,擡眸瞅了瞅,只見不遠處的軟榻之上,有一牀天蠶絲被。
她走到那裡,將那被子抱了個滿懷,剛要給冥帝蓋上,那彎下的身子,便一下僵硬了。
只見,那錦被的下腹處,極像是一團火紅的火焰,順着,一路而上,說是火焰,又不精確,清音慌張的退後了兩步,是在分不清那究竟是什麼。
就像是,什麼東西在遊行,順着他精壯的胸膛,長驅直上。她驚愣的瞪大了眼睛,兩手死死扣住那被子,那半張的小嘴,怎麼也合不上。
“你看夠了沒有?”冷厲的聲音,忽地一下將她拉了回來。
她急忙對上男子的眼,只見他一臉冷漠,上半身,已遮掩了寢衣之下。
清音艱難的閉了閉眼,想從他身上看出些什麼端倪,卻怎麼也查看不出,剛纔那一幕,極像是幻覺,但她確信,自己真的看見了。
“清音,”冥帝魅惑啓音,“你看見什麼了?”
“奴婢,”她一咬牙,便怯怯的答話,“奴婢看到紅紅的東西了”。
冥帝眼一沉,一手撐起上半身,“告訴朕,你怕不怕?”
這,還算不得什麼,真正發病之時,冥帝只怕會嚇着她。
清音對上他的眸子,剛纔那一幕,雖然驚奇,可如今的心裡,卻一點也不怕,相反的,竟泛着一種酸楚的疼痛,“奴婢不怕”。
冥帝,似是很滿意這樣的回答,嘴角一勾,再度望向了她,“你怎麼會在這?”
“奴婢不放心……”,一時口快,便這麼吐了出來,清音羞怯的垂下腦袋,眸光一落,便望見了他的手。
“皇上,您的手還疼嗎?”
冥帝順着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手腕上,笑得很淡,卻是極致魅惑,“不疼了”。
清音眼一紅,將懷裡那牀被子越加攥緊了,喉嚨口哽咽的難受,雙膝一軟便磕在了地面之上,“皇上,您懲罰奴婢吧”。
要是接受懲罰,心裡就不會難受了。
顯然,冥帝不會如她所願,淺笑了幾聲,“起來吧,不就是劃了一刀”。
如今說來倒是輕巧,清音腳一動,慢慢站了起來,只是抱着那牀被子,進退不得。
“過來吧,”冥帝一招手,卻見她還是站着,一臉警惕的樣子。
他以爲,是剛纔的那一幕嚇到了她,“怎麼,朕就真的那麼可怕?”
“不是,”清音急忙否認,見他一直緊盯着自己,這才碎步上前,便將那輩子蓋在了他身上。
剛要起身,便被冥帝抓住了手,身子向裡側讓去,“坐下來”。
“啊?”清音忐忑的維持着原樣,冥帝手上一用力,便讓她坐了下去。
掌心的溫度,很暖。冥帝半身靠起,邪肆的雙眸肆無忌憚的望向女子,清音擡眸,見他目光如炬,忙的將腦袋壓了下去。雙頰,一片酡紅。
被人盯着,還真不是一般的難受,她掩飾的坐直了身子,卻不敢正眼去望冥帝。
而男子,本身便虛弱,故也只是靠着,不說話,兩人就那麼僵持着。
清音側着臉,濃黑的睫毛,在曖昧的紗燈之下,忽閃着。小巧的鼻樑微微翹着,紅脣緊逼,時不時的,還以貝齒輕咬。
“清音,你長的……”,冥帝頓住話語,嘴角含笑。
果不其然,女子神色一緊,小臉正對上他戲謔的眼。
誰的話都可以不在乎,就是……,只想在他心裡留下一片位子。
冥帝頓住的話語沒有再說出口,每次想逗他,卻都在看到她一臉緊張的情緒之後,偃旗息鼓了。
對於他的反應,清音並未覺得奇怪,也不是第一次了,說話就說一半。
長久的沉默,冥帝終究還是抵禦不住,閉上了眼睛。
清音見他這樣,便靜靜的守在邊上,知道確定他熟睡,才起身。
見他還是維持着方纔的姿勢,她走到冥帝身前,一手繞過男子的頸項搭上他的肩,另一手拉住了一邊的手臂。
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小臉緊繃的通紅,好不容易,纔將冥帝靠着的身子扶下。將他的發撥在一邊,清音細緻的取過錦被,直到將他全身遮了個嚴嚴實實,這才放心的抹了一把汗。
清音並沒有立馬走出去,而是呆呆的站在牀榻前好一會,凝視着冥帝的睡顏,清然展演。
她小心的跨了跨腳,剛走出兩步,便又折了回來。
走到燭臺前,忽的一下,便將火光熄滅了。那樣,就能好好睡一覺了。
她原先懸着的那顆心,總算是完全放了下來。
心裡一陣愉悅,就連腳步也輕快了起來。
“哎呦……”,女子痛呼,碰的一下,膝蓋撞到了桌腿上。隱約的,還聽得到那呼氣聲,“疼死了……”。
清音嘟着小嘴,一手輕輕的揉動着,那聲疼也抑在了喉間,就着外頭打進來的幾縷薄弱月光,一瘸一拐的向外走去。
臨走之際,還不忘將殿門帶上。
一到外面,她便找了個有亮光的地方,小心的將裙襬挽起,只見膝蓋上一片烏紫,“哇,撞的這麼難看”。
一句話說出來,女子竟是自己笑出了口,“反正遮着也沒人看見”。
那時候,只是自己還未知曉,就是因爲喜歡一個人,纔會在乎他的想法,故此,就連自己也不在乎了。
冥帝連着兩日沒有上早朝,清音也沒有再敢貿然前去,冥燿那裡,知道妖妃出了事,倒也肯乖乖的用藥了。
清音揉了揉發紅的眼睛,乾澀的望向榻上沉睡的妖妃。梵祭司更是面色沉重,幾名丫鬟分守在牀榻前,翹首相望。
妖妃還是保持着先前的睡姿,臉上,那與她容顏不符的狠戾散去,竟也是這般安靜如水的女子。
梵祭司拿過丫鬟手中的溼巾,彎身湊向她的前額,“還是讓奴婢來吧”。
清音見狀,便要上前一步。
“不用了,”梵祭司並未擡眸,輕拭了幾下,便直起身。
清音雙手不由的緊抓住裙裾,怎麼到現在還不醒來,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纔想着,卻見梵祭司再度彎下了身子,榻上,妖妃先是眉一動,一聲嚶嚀,便幽幽的醒轉。
清音大喜,只見她睜開了眼,先是迷惘的望向上方,轉而,才望了過來。
“妖……”,梵祭司輕喚,鬼面下的冷顏,這才舒展開來。
妖妃愣愣的望了他一眼,便迅速轉過了腦袋,清音不解的上前,只見女子又再度回眸,一臉的難以置信,“梵?”
確信不是做夢,她急忙想要起身,才一動,便又躺了回去,“啊……”。
“妖妃,”清音急忙上前,將她的雙肩按住,“您才醒來,身子還未恢復”。
“真想一直就這樣躺在牀上,”妖妃倒也不鬧,乖乖的躺着,一手伸出錦被,拉住了梵祭司的衣襬,“我怎麼了?”
“沒事,”他寵溺的彎下身子,全然不顧那邊上一屋子的丫鬟,“已經好了”。
“嗯,”妖妃垂目,點了點頭,那張嬌媚的容顏之上,有的只是羞澀的女兒之態。
清音見二人如此,便知趣的遣退了所有人,自己也跟着下去了。
梵祭司坐在牀榻之上,見人都走遠了,這才一手撫上女子的面頰,“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妖妃伸出一手,緊緊的握住他的手掌,“梵……”。
才一句話,便哽咽了,“爲什麼,我們要這樣苦?”
她也希望,同尋常人一樣,寧願不要爲妃。
梵祭司反手握緊她的手,“妖,冥帝病發了”。
“怎麼會?不明天才是初九嗎?”妖妃一臉疑惑,臉上的表情,分明便是愉悅的。
“是清音爲了救你,割了冥帝的手腕,”梵祭司一手撥開她散亂的碎髮,“這幾日,他是不能受一點傷的”。
“這……”,妖妃眼一恍,“這清音,當真有這樣的膽子”。
梵祭司不語,指腹繞着她柔然的墨發,雙眸望向它處。
“她,當時一定很難受吧?”妖妃由於剛醒來,嗓子還帶着不適的嘶啞,“怎麼那麼傻……,虧得在人前,還能笑得出來”。
聲音之中,不自覺的遺漏出一絲疼惜,“梵,爲什麼血奴,會是清音呢?”
梵祭司亦是一聲輕嘆,只吐出了三字,“天註定”。
妖妃艱難的動了動身子,一身虛弱無骨,“那只是一個血咒而已,不管清音的事。”
“妖……”,梵祭司這一句喚,極重,讓女子不得不側着腦袋望向他,“怎麼了?”
“我有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妖妃臉色凝重的望向他。
“明日初九,讓清音血祭”。一字一語,直直清晰,就連自己說出來時,都忍不住心一慌。
“什麼?不行,”妖妃立馬拉住了梵祭司的袖子,“不能那樣,沒有血妃,是不能血祭的”。
“行,”梵祭司回答的篤定,雙手扣住了她的肩,“妖,我見過清音的手臂,她,沒有守宮砂”。
妖妃一怔,並未反應過來,“那又怎樣?”
“明日,只要我以祭司的身份向全朝宣稱幾天,以全朝的力量抑制住冥帝。我會給清音點上守宮砂,倒是,冥帝只有兩個選擇,要麼任由她幾天,要麼,便是自己死。他已經受了重創,況且明日又是初九之日,只要他攔下了清音,我們就算贏了”。梵祭司娓娓道來,一臉從容。
“可,他要是不攔呢?”妖妃擔憂的望向梵祭司,“清音怎麼辦?”
“他一定會阻攔的,”梵祭司一臉堅定,雙眸之中,更是滿含勝算,“沒有找到血妃之前,清音還不能死,除非他身上的血咒不想解了”。
“那,要是攔下之後,冥帝不碰清音怎麼辦,畢竟還沒有找到血妃,這咒解不了”。
“點上守宮砂,只有行了房,方能褪去,我以冥朝的安危相挾,到時候,冥帝也只有一個辦法,便是救下清音,而全朝歷代相傳,只有成了天子的女人,才能倖免血祭,消除劫難”。梵祭司慢悠起身,一手撐在桌沿之上,“冥帝只有一個選擇,那便是在明日初九之時,將清音的守宮砂消退,而她,又並非純淨之身,妖,到時候,我們便都解脫了,清音……也可不用受那血咒纏身了”。
妖妃靠在牀柱上,並未啓音,似是還在擔憂着什麼,“我總覺得,這樣不妥”。
“妖,”梵祭司走回身側,“一切都交給我吧,沒事的”。
妖妃卻始終緊皺這小臉,她怎能不擔心,一醒來,便是這麼多的是非。
她難受的雙手捧住腦袋,第一次不知所措。
“妖,怎麼了?”梵祭司將她的雙手拉下,“不要想了,你才醒,快點休息一下”。
妖妃順着他的力向下躺去,一手還輕拽着他的衣襬,似是有話要說。
梵祭司安撫的拍了拍她的腦袋,將她的手抽回,塞入了被窩之中。
妖妃一擡頭便望見了他眸中的堅毅,想了想,還是閉上眼將身子朝着裡側窩去,自己等的這一刻,不是來了麼?既然有機會,自己又怎能放棄。
梵祭司以爲她睡着了,便長腿一邁,走了出去。
妖妃將錦被望上提了提,便將整個身子鑽了進去。喜歡那般的黑暗,雖然連呼吸,都略顯沉悶。
清音並未走遠,就呆在離聖心殿不遠的園子裡,見梵祭司出來,便疾步上前,“梵祭司,妖妃沒事了吧?”
“沒事了”,梵祭司見她小臉滿是緊張,便越過她的身子,向前走去,“休息幾天,便無礙了”。
“那就好。”清音釋然淺笑,跟在了後頭。
她只是希望,身邊的人都能好好的,讓她看得見別人的快樂。
“清音,”梵祭司走了幾步,便站住了腳,只是並未轉身,就這麼背對着問出了口。
她腳步跟着一頓,便疑惑回答,“梵祭司有何吩咐?”
“還記得我那日同你說的話嗎?”他走到長廊的雕欄旁,側目睬了清音一眼,見她冥思,便提醒了一句,“血咒”。
清音半張着小嘴,呆愣的點了點頭,隱約的,只覺他今日特意提起,總該是有什麼目的。
梵祭司認真的想了想,便開口問道,“你那日的回答,是真的嗎?”
清音一下便想起了,冥帝身上的那團紅色,“皇上,真的是被下了血咒?”
“對,”梵祭司絲毫不加以隱瞞,“皇上的這次病發,使得全朝人心惶惶,能解着血咒,也只有你”。
梵祭司的一句話,要在旁人看來,多少有點牽強,可清音並未多想,她深信不疑,甚至,就連害怕都忘了,“那皇上,是不是就能沒事了?”
他轉過身去,不願望她一眼,更可以說,是不敢,若冥帝真的死了,對清音來說,是否就是真的解脫呢?
但要說的話,卻還是狠心逼了出來,“對,皇上就可以同正常人一般”。
清音並未開口,而是極目遠眺,世人都道冥帝參保狠戾,她終於明白了,那第一次見面之時,祭臺上那些女子們被放血的原委了,血浴,還有那血祭。
正常人……,清音擡起一手擦拭着眼角,他,擁有如此的顛世之權,卻無奈到,要成爲衆矢之的,全朝雖是不敢明言,但從梵祭司、妖妃、冥恤、以及冥燿的眼中都能看出。
她不願。
清音旋身面對着梵祭司,語氣清然,無怨、無悔,碎色的光亮之下,一身坦然,那嘴角漾起的笑意,更是淳樸溫暖,“梵祭司,我終於知道你上次所說的意思了,”她將視線拋向藍天之外,眸中,滿含雋永,“唯一換得皇上解脫的,便是……我的死”。